當天晚上，何盛厚睡不著，他一個人來到客廳里，輕輕掀開窗簾朝外看去。

他的腿有關(guān)節(jié)炎，走不了長路，這些年，全靠林姨悉心照顧，才能過得安逸舒適。

現(xiàn)在這樣耐心不圖錢的保姆不多了，前年，何盛厚曾經(jīng)想要林姨當他的續(xù)弦，想著過世的時候，多少分一些財產(chǎn)給她，但林姨卻斷然拒絕了。

經(jīng)過兩年的觀察，何盛厚才發(fā)現(xiàn)，原來林姨的初戀情人居然是高副總，這一發(fā)現(xiàn)讓他很震驚，同時也生出一絲寂寞。

但他不會因此責難高副總，也不會強求林姨，畢竟兩個人相差了那么多歲，林姨看不上他也是正常的。

何盛厚這個人有一個優(yōu)點，那就是從來不會自視甚高，從公司運作初始，他就把自己定位在一個相對低調(diào)的位置上，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培養(yǎng)出那么多像高副總一樣死心塌地追隨他的部下。

老人的目光朝著花園里望過去，林姨也還沒有睡，正在除草，她總是那么呵護這里的一草一木，好像這里是她自己家一樣。

何盛厚很想了解，林姨的過去到底是什么樣的？是什么磨難讓一個才五十多歲的女人顯得如此蒼老，卻又毫無怨言呢？

夜色遮掩住了老婦人的背影，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何盛厚在窗口坐了一會兒，有些困了，正準備上樓去睡覺，卻看到林憂莫正站在樓梯上看著他。

“小莫，你還沒睡嘛？”何盛厚招呼一聲，還是像白天一樣和藹。

林憂莫趕緊走下來，幫他推著輪椅，何盛厚看出來小姑娘顯得有些猶豫，好像要說什么。

但他并不打算問，只是默默等待著林憂莫自己說出來。

閑談了幾句之后，林憂莫終于把話題轉(zhuǎn)到了林姨身上，她問：“老爺，您知道林姨的過去嗎？”

“小莫，你叫我爺爺就可以了?！焙问⒑裉嵝阉?。

林憂莫卻停下了腳步，轉(zhuǎn)到何盛厚面前說：“爺爺這個稱呼，對我來說是種奢侈?！?

“那就叫我爺爺吧，叫一聲試試看。”

“為什么？您要對我這么好？”林憂莫反問。

何盛厚卻不做解釋，只是微笑著，最終，林憂莫妥協(xié)了，她低低叫出一聲爺爺，心里瞬間泛起酸楚。

何盛厚說：“推我去樓上吧，咱們好好聊一聊?！?

“是，爺爺?！?

在上樓的一剎那，林憂莫轉(zhuǎn)頭看向窗外，何盛厚并沒有遺漏她這個小動作，看來，林姨和林憂莫之間，一定有什么關(guān)系，這激起了老爺子的好奇心。

沒用多長時間，兩個人就在二樓的落地窗前停下了腳步，林憂莫幫何盛厚打開窗簾，然后把他扶到椅子上，自己則站在一邊。

“小莫，你坐吧。”何盛厚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把椅子，說道。

“不用了，爺爺，我站著舒服一點?！?

“你還真是和林姨一模一樣?！?

聽到他這樣說，林憂莫也很好奇，問：“爺爺，為什么我和她一樣？”

“林姨剛來的時候，也是這么中規(guī)中矩，怕我不開心辭退她，你呢？”

“……不，我不一樣?！绷謶n莫停頓片刻，抬起頭來說：“我只是覺得自己很沒用，沒資格坐在這里而已?！?

“那你為什么會這么想呢？”

“爺爺您要是知道的話，會嫌棄我嗎？”

林憂莫睜著漂亮的眼眸反問，她的目光中有期待，還帶著隱隱的畏縮，確實和當初的林姨一模一樣，老爺子感覺她的否認，好像是在耍小孩子脾氣一樣。

何盛厚抬起一點身體，拉過她的手，帶到椅子前面，安慰她：“坐吧，坐下慢慢說，在這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大家都是一樣的?！?

“可是，爺爺，您對高副總和另一個伯伯的態(tài)度就不一樣。”

“另一個伯伯？哦，你是說王庭悅嗎？那是因為他們是公司里的人，我必須區(qū)別對待?，F(xiàn)在不要說這些了，小莫，說說我剛才問你的問題，為什么你會覺得自己沒資格？”

“……”

坐下之后的林憂莫顯得很不安，她揉著衣帶，緩緩說：“因為我不知道幸福和快樂是什么？曾經(jīng)有人對我說過，一個人若是不知道幸福和快樂是什么，那他就沒有資格生活在陽光之下。”

“可我覺得你不像是這樣的人，你和小彥的相遇過程我都聽說了，他覺得你很堅強，就像陽光底下努力生長的小草。”

“他怎么說我是小草呢？”林憂莫低聲抱怨，但看了看何盛厚，她又捂住了嘴巴。

何盛厚再次笑了，他說：“看吧，小彥看人的眼光是很準的，你可不像自己說得那樣頹廢。”

“因為我要活下去啊，頹廢了怎么活下去。爺爺，如果小彥經(jīng)歷過我所經(jīng)歷的一切，他就不會那么說了，我的生活確實讓我看不到幸福和快樂，就像現(xiàn)在也是一樣?！?

“那么現(xiàn)在是因為林姨嗎？”

“算是吧，不過不是因為林姨這個人，而是因為她的悲傷和我的悲傷在這里重疊了，我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

“那就跟我說說吧，也許我能幫你提點意見?！?

“真的嗎？您不會嫌我啰嗦？”

“你這個小姑娘問題還真多，要是嫌你啰嗦的話，我就不問了。好吧，現(xiàn)在快點說，要不然老頭子我的耐心就要耗光了?！焙问⒑窆室鈱χ謶n莫虎起臉，催促她。

看著何盛厚溫和的目光，林憂莫的心也漸漸溫暖起來，她開口說著自己曾經(jīng)的遭遇，以及對母親的思念，何盛厚都默默聽著，一次也沒有打斷她，在這個小姑娘身上，何盛厚再次看到了林姨的影子。

窗外，樹影在微微晃動，月亮從云層中探出頭來，照亮了交談雙方的側(cè)顏，就像真正的爺孫，在享受著他們寧靜的安逸時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