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何家別墅似乎特別熱鬧，王庭悅剛剛走，高副總就前來拜訪了。見到高副總，何盛厚立刻明白，他也是為了原料的事來征求自己意見的，所以，沒聊幾句，就帶著高副總上了樓。

讓他們去談公司里的事情，林姨收拾完一樓，獨自猶豫著要不要再去看看女兒，林憂莫畢竟是第一次來，雖然老爺子不說話，但她也不能老待在房間里不吭聲啊。

想著想著，林姨不由自主朝二樓走去，剛走到樓梯口，她就聽到了高副總與何盛厚的對話。

“你不會無緣無故跟在王庭悅后面過來，大概今天在公司遭到對方的責難了吧？我早上已經跟小彥談過了，這次不管王庭悅怎么做，你和小彥堅持無條件退貨，你不用再去跟繆總談，讓小彥自己去，他也應該磨練磨練了。”

這是何盛厚的聲音，與剛剛完全不同，老爺子語氣很嚴肅，林姨可以隱約看到，高副總站在他邊上的身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高副總說：“何董，這件事不簡單，王庭悅的嫌疑很大，您不在，我根本無法在公司里開展工作，最近事事都被他們制約，我估計，他大概是沖著你要挑選接班人去的。”

“他的心思我明白，你不要去多想，干好實質工作就行，至于接班人，我還不想馬上就決定，還得看小彥接下來的工作表現才行。目前，王庭悅手里捏著技術，我們還不能動他。”

“可是這樣下去，他會給小彥接班造成很大阻礙的，何況，他的一個女兒與我平起平坐，另一個女兒掌管著采購部門，任何訂單都要經過她們兩個人的手，防不勝防啊。”高副總的語氣里，似乎在埋怨何盛厚當初不該把王庭悅女兒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何盛厚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卻沒有反駁，只是問他：“小高，你知道我當初一定要把市場開發部和營銷部結合的目的是什么嗎？”

“何董，請您明示。”高副總顯得畢恭畢敬。

何盛厚說：“從公司成立的那一天起，市場開發和營銷就一直都是我在做，這兩個部門掌握著公司所有的客戶資料，包括我私下發展的其他業務，公司雖然現在還是主營精密電子儀器，但王庭悅不知道的是，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經開始開發產品相關的其他業務了。”

“我把這兩個部門交給你，就是給予了你絕對的信任，小高啊，公司是我和王庭悅共同創立的，現在這一關我們必須過，我老了，只有你能幫助小彥，但幫助不是一味維護他，而是讓他放開手去歷練，明白嗎？”

“我知道，何董，您的苦心我都明白，但請您容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小彥現在經驗還不足，我怕他一旦中了王庭悅的圈套，以后很難在董事會立足啊！”

高副總的聲音開始急躁起來，伴隨著何盛厚低低的咳嗽聲，林姨的手也不知不覺抓握上了樓梯欄桿，臉色緊張起來。

‘老高不會得罪何董吧？他這人也真是的，和過去一樣心直口快。’心里想著，林姨不免有些擔心。她了解何盛厚，老爺子心里不開心，就會拿咳嗽來掩蓋。

又等了一會兒，何盛厚終于再次開口，但卻不是繼續討論公司的事情，而是下了逐客令。

“小高，你回去吧，這件事就這么辦，不必再來征求我的意見了。”

“可是，何董，我……”

“好了，不要再說了，我累了，你回公司之后，就把接下來跟繆總的聯系工作全部轉交給小彥，全權負責調查原料出現問題的事情。”

“……好吧，何董，那我就先回公司了，您好好休息。”

何盛厚說：“讓林姨送送你，他今天正好煲了人參湯，你也帶一點回去，不能總是忙公司的事情，自己的身體也要注意。”

“這怎么好意思呢？何董。”

“小高啊，你怎么還是那么客氣？快去吧。”

“好吧，謝謝何董，我先走了。”

“嗯，去吧。”

最后的幾句話，林姨聽出何盛厚有點漫不經心，她趕緊轉身回到樓下，假裝拿起一塊抹布開始擦桌子。

一分鐘不到，樓梯上就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老婦人似乎有些尷尬，沒有抬頭去看，但她的動作隨著腳步聲微微停滯了一下。

當腳步聲落幕的時候，身后傳來高副總打招呼的聲音：“小林，呃，最近還好嗎？”聽上去并不太順暢。

林姨回過頭去，面前的老頭只比她大了一歲，還顯得很健碩，有著一頭濃密的黑發，她猶豫片刻，才問：“您和老爺談得怎么樣了？”

“小林，以后不要再對我用敬語，我不習慣，你跟何董一樣叫我小高就行了。”高副總走近一步，接過林姨手中的抹布，打趣說：“桌面都可以當鏡子了，你還擦，要不要我幫你請個木匠刨掉一層啊。”

“你呀，還是跟從前一樣沒個正經，老爺最近為公司的事情都睡不好覺，你還不知道說幾句好聽的，真是個死腦筋。”林姨的話很輕，但充滿了關切。

聽到這里，高副總總算了露出了輕松的笑容，一邊跟著林姨進廚房，一邊問：“剛剛你聽到我跟何董的對話了？”

“我上去送茶，聽到你們在談公司的事情，所以退了下來。”

林姨走進廚房，從柜子里拿出一個保溫杯，打開砂鍋的蓋子，把參湯倒進去，砂鍋里的湯很滿，所以林姨傾倒的速度非常緩慢。

高副總是個聰明人，他看了一眼灶臺，發現還有一個砂鍋擺在那里，開著蓋子，里面的參湯只剩下了一半，心里馬上就明白了。

他看了看廚房外面，一個人也沒有，于是朝著林姨走近幾步，兩個人肩膀挨著肩膀站在廚臺邊上，高副總說：“小林，謝謝你特意為我準備了一鍋參湯。”

“說什么呢？我又不知道你今天會來，怎么會給你準備呢？那是老爺喝剩下的。”

“你就別掩飾了，如果你只給何董一個人做了參湯，怎么會要用到兩個砂鍋呢？而且，兩鍋湯的原料也不一樣，你手里這鍋都是我喜歡的食材，我又不是傻子，你大概打算等一下請假給我送去吧？”

“唉……”

謊言被拆穿，林姨只能嘆了口氣，說：“老高，最近公司里那么忙，你又是個粗枝大葉的人，我很擔心王總會排擠你。其實……其實是想借著送參湯，去問問情況的。”

“就知道你還關心我。”

“年紀大了，總是容易多擔心，何況，你還是我的故人，關心你也是應該的，不要想歪。”林姨瞥了一眼高副總，把保溫杯遞給他說：“快回去吧，月梅該等了。”

提到月梅，高副總突然之間顯得有些不開心，但他沒有表示什么，只是接過保溫杯，說了聲再見，朝外走去。

林姨望著他的背影，目光變得悲傷。高副總的原名叫高賢，他們和吳月梅曾經在一個學校念書，這一層關系何盛厚是不知道的。

后來，吳月梅成為了話劇演員，而且很有名，是她先看上高賢，并表白的，在此期間，林姨一直都是個旁觀者，大學畢業之后，林姨陰差陽錯嫁給了林憂莫的父親。

她本以為，高賢和吳月梅是相親相愛的一對，自己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卻沒想到，出嫁之后，才從老同學口中得知，高賢愛的其實一直都是她，為此曾經拒絕了吳月梅很多次。

但一切已經塵埃落定，林姨根本沒有反悔的余地。幾年以后，她收到了高賢和吳月梅的結婚請帖。再后來，她就出事了，也和高賢斷了聯系。

直到她進入何家別墅當保姆，兩個人才再次相遇，從高賢口中，她得知早在八年以前，高賢和吳月梅就已經離婚，原因是吳月梅成名以后，變得獨斷專行，高賢無法再忍受和她一起的生活，于是主動提出了離婚。

但是彼時，兩個人的心態都發生了改變，不可能再像過去一樣傾心相待，林姨想著，默默收拾廚房，一聲聲嘆息從口中溢出，她自己也沒有發現。

午后的陽光從廚房窗戶里照射進來，令桌面上的油漬隱隱泛著五彩光芒，林姨一邊忙碌，一邊注意傾聽樓上何盛厚的召喚。

這時，一個嬌小身影走進廚房，是林憂莫，林姨看到女兒，趕緊調整情緒，微笑著說：“你怎么來了，今天沒什么活要干，你在房間里好好休息就行。”

可林憂莫的注意力卻不在她身上，看著一塵不染的廚房，林憂莫打開了冰箱門，里面也沒什么食材，她問：“林姨，你都不備食材的嗎？”

“哦，老爺需要每天吃新鮮的東西，所以平時我們都是買多少吃多少，不存冰箱的。”

“可這里也經常會有客人來吧？”林憂莫問著，好像已經忘了之前在房間里發生的事情。

“客人來我就臨時出去采購，這里菜場很近的，走不了幾步路。”

“那以后我就負責采購部，我年輕，做做跑腿的工作正合適。”

“好是好，可你會買菜嗎？”

“父親生病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外面打工了，什么都臟活累活都做過，還在餐館里炒過菜，你放心吧，我辨別得出菜的好壞，不會買不新鮮的東西回來。”

帶著隨意，林憂莫悠悠說著自己的不幸，仿若這些都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一樣，林姨不由得更加悲傷了。

她想要跟女兒說聲對不起，但話到喉嚨口，卻怎么也說不出來，只能避開視線偷偷擦了擦眼眶，強裝鎮定說：“那好吧，小莫，以后你就負責家里的采購，錢直接問我要就行。”

“謝謝，林姨，我要去跟何董打聲招呼嗎？”

“不用了，老爺應該在午睡，你在這里幫我做些小事就行。對了，你說會炒菜，那以后我們可以交流一下做菜的經驗，說不定你做得好吃，老爺會喜歡呢。”

“可以啊，林姨，明天開始我就可以試著做菜，你先嘗嘗，好的話就拿給何董也嘗一嘗。”

“小莫，在家里要叫老爺，他不喜歡把公司里的稱呼帶到家里。你啊，慢慢來，先適應一段時間，跟老爺熟悉起來，其他的事情可以稍后再說。”

母女二人的廚房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帶著微微的生疏感，真的好像剛剛認識一樣。

而樓上，何盛厚獨自一人坐在觀景窗前思考，公司里光有高副總一個幫何彥肯定不夠，高副總雖然忠誠，但少了份狡詐，何彥也確實經驗不足。

‘老頭子我是該出出門了，明天打完高爾夫去看場話劇吧。’想著，何盛厚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