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寅時剛過,整個龍山大營便已空無一人。
在距龍山大營七八里外的一處不知名的山道上,四千余名明軍士卒正兩人一排有序地向前行進,隊伍綿延數里。
戚繼光站在隊伍靠近中間位置的一塊高高凸起的巖石上,看著山道上的這些明軍士卒,又回頭向后看去。
他的身后立著兩人,一位是負劍而立的白衣顧澄,一位是正在雙眼半闔打著哈欠的茯苓。
“岑港位于舟山,與慈溪有海相隔,屆時我們如何渡去。”顧澄看著轉過頭來的戚繼光問道。
戚繼光淡淡笑道:“胡部堂前年之時尋得了永樂年間的寶船圖紙,并已建成數十艘,雖無當年的寶船龐然,但用來運兵和海上作戰也是綽綽有余的。”
“三保太監下西洋時的寶船圖紙?據傳言不是被前朝兵部尚書劉忠宣公焚毀了嗎?”顧澄皺起眉頭,疑惑地問道。
戚繼光搖了搖頭:“當年劉忠宣公也是迫不得已,他只是將這圖紙藏匿起來,對外宣稱已經焚毀。前年,也正是劉忠宣公的幼孫將這圖紙獻于胡部堂的。”
“原來如此。”顧澄輕輕頷首道。
顧澄接著問道:“那么這批戰船現在何處?”
“這數十艘戰船剛一建成,便被劃撥給了俞大猷俞將軍麾下的水師。”戚繼光從石頭上跳下,仰著頭看著依舊站在石頭上的顧澄,露出笑容:“說起俞將軍來,他卻是一個真豪杰,屆時相見再引與你相識。”
顧澄也從石頭上跳下,并回身伸手接住也跟著他跳下的茯苓,將她平穩地托到地上后,才對戚繼光說道:“如此甚好。”
戚繼光笑了笑,一邊起步向著行進的隊伍前方走去,一邊說道:“我們還是邊走邊說。”
顧澄點了點頭,便領著茯苓跟了上去。
“在浙江范圍內,有兩股較大的倭寇。可笑的是,這兩股倭寇的頭目竟全是我大明之人。”戚繼光沒有回頭,邊走邊說道。
“其中一人名為徐海,在今年八月時已被胡部堂施計分化后剿滅。說來也巧,斬下徐海首級的人正是我方才與你說到的俞將軍。”戚繼光繼續道,語氣聽上去比之前輕松許多。
“那現在盤踞在岑港的王直呢?”顧澄看著戚繼光的背影輕聲問道。
戚繼光搖了搖頭后說道:“他是除徐海外在浙江內最大的一股倭寇的頭目。而他現在盤踞在岑港,其中緣由卻是說來話長。”
“去年十二月胡部堂曾命蔣洲、陳可愿前往日本五島,以求貢互市撫誘王直離開比豐島。”戚繼光放慢了腳步,漸漸與趕上來的顧澄并肩而立:“當時,日太守源義鎮派僧人德陽為使者,跟隨蔣洲回到了大明。”
戚繼光頓了頓,接著說道:“今年五月,蔣洲與德陽先是來到了浙江境內,在石牛港等待王直的到來。是月二十五日,王直抵達舟山,率眾列泊岑港,卻態度叵測。”
“先是以反間之計除去徐海,又同時許下重利將王直誘來舟山。”顧澄暗自點頭,目視前方由衷說道:“胡宗憲,胡部堂果真是將倭寇玩弄于鼓掌。”
戚繼光點了點頭:“我觀王直此次盤踞于岑港也是有所顧慮,他在觀望胡部堂的下一步動作,是怕重蹈徐海覆轍。”
顧澄也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但是岑港離寧波太近了,大軍朝發夕至,今晚他便會被合圍而來的諸路大軍困在岑港。”
戚繼光苦澀一笑:“因為他不怕我們的合圍。”
“按照過往的戰例,我們若是想要全殲王直麾下的三萬倭寇,最少要出動三十萬的大軍。”說到這戚繼光輕輕搖頭:“胡部堂手下并沒有三十萬大軍。”
“那么,胡部堂為何還要調軍合圍?”顧澄輕聲道。
戚繼光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顧澄回頭看了看身后一邊閉著眼走著,一邊仍在不停打哈欠的茯苓,回過頭來后也沒有再說話。
三人就這樣一路無言的向前走著,除去一旁行進士卒的盔甲撞擊之聲,便只剩下了茯苓接連不斷的哈欠聲。
“八月圍剿徐海時,出動了多少兵力?”顧澄突然開口道。
戚繼光稍稍思索后,說道:“當時,徐海已向胡部堂請降,只領著六七百人暫居在平湖城外的沈莊。”
顧澄聞言略微驚愕地說道:“平湖?”
“沒錯,是平湖,當時胡部堂也在平湖城中。”戚繼光點頭說道:“胡部堂深知徐海非真心請降,便暗中部署兵力。當時,免職待罪的俞將軍也正巧在平湖,胡部堂便許他戴罪復職,領兵圍剿沈莊。”
“其他具體的,如我方出兵幾何,我卻是不知了。”戚繼光說道:“等晚上與俞將軍合兵后,你可當面問他。”
顧澄點了點頭,接著又沉聲道:“八月前后,我也在那平湖城內,卻不曾想平湖城外竟發生了這種大事。”說完又嘆息一聲。
下一刻,顧澄突兀地說道:“不對!”
一旁的戚繼光看了他一眼,問道:“怎么了?”
顧澄停住腳步,正視著戚繼光,顯得十分嚴肅地說道:“倭寇之中混有妖物,這件事情總攬東南軍政大權的胡部堂不會不知道。那么他又為何會在一年前派人將王直從日本引來?”
“我們本就敵不過倭寇,再加上倭寇之中的妖物,此舉豈非自尋死路?”顧澄沉著聲說道。
戚繼光沒有立即答話,而是站在原地將頭低下,眉頭皺在了一起,過了好一會才說道:“我一年之前,在山東任都指揮僉事,期間也與來犯倭寇數次交手,并未見其間有妖物。”
“而前幾天的峙山之戰,也是我調任寧紹臺參將后第一次與倭寇交手。”戚繼光抬起頭看向顧澄接著說道。
“也就是說,一年前時倭寇之中或許并無妖物,它們是在今年才紛紛出現的。”顧澄直接給出了結論。
戚繼光卻搖了搖頭:“或許只是巧合,至于到底如何還要往其他處驗證。”
“卻只能等到岑港戰事結束了,我到時去往總督府查看今年與最近幾年同倭寇交戰的文卷記錄,屆時便能分明了。”戚繼光正色看著顧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