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澄看著在前帶路的管家，輕聲說道：“方才之事，是我思慮不周，對不起。”

管家前進的腳步一頓，顧澄只見管家的背影微微抖動，繼而又聽見管家顫抖的聲音：“沒事的，顧先生。只要您可以解決府上的事情，讓老爺不再憂慮，就是要小人這條賤命，小人也是愿意的。”

顧澄愣住，用一種認真的語氣說道：“對不起。”

這次管家沒有回話，也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在前帶路。

在管家的帶領下，顧澄來到一處位于陸府東南側的獨立小院。

院子很大，其中除去用作裝飾的假山、竹林和一處不知從何處引來的小泉外，還有兩間客房。

管家當先走到里側的那間客房，打開房門回頭對顧澄說道：“顧先生，這幾日就委屈您住在這青熒院了，院子里有兩間客房，但只有您一人在此安歇。”

顧澄站在小院門口，看了看院子，向著管家鞠了一躬：“叨擾了。”

管家見狀連忙跑了過來將顧澄扶起：“您這可折煞小人了。”

顧澄起身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只小瓷瓶遞到了管家手中，說道：“這是我從觀中帶出來的，對治療外傷有一些效果。”

管家聞言，小心翼翼地將小瓷瓶收起，并連聲道謝后，熱情地說道：“顧先生要不先去客房中看看，有不滿意的地方可以直接與小人說。”

顧澄搖了搖頭，說道：“我對住處沒有什么要求，管家先生在府中應有不少事情要處理，可不必再為我費心了。”

管家聞言訕訕一笑，地小聲說道：“小的今日的確是有許多事情要做。”話音剛落，管立刻像撥浪鼓一樣搖起了頭：“現在還是顧先生的事情最重要。”

顧澄似笑非笑地看著管家，管家滿臉尷尬，只好說道：“那小的先告退了，先生若有何處不滿意，可在府中隨意尋一丫鬟或是家丁由他們來轉告小人。”說完管家就小跑著向院外走去，走到院門時，突然拍了一下腦袋，正好拍在了自己的傷口上，疼的他齜牙咧嘴，卻仍回頭大聲對顧澄說道：“顧先生，稍晚時候會有人將晚飯送來，還有明早也會有人將洗漱之物送來。”說完未待顧澄回話就跑出了院子。

顧澄在管家離開后，在院子中又站了一會，才走向小院內側的那間客房。

入內，首先映入顧澄眼簾的是當門而掛的一幅水墨畫，畫中為一架葡萄，葉片繁茂，藤蔓纏繞，左上角有草書題詩，顧澄念了出來：“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落款為天池。

“好畫，好字，好詩！”顧澄感嘆道：“卻沒想到山陰徐渭的大作只是被陸家用來裝飾客房。”

顧澄感慨之余向屋內走去，客房分內房和外房，中間以一道紗簾分隔。

外房沿窗放著一張朱漆方桌，桌后是一張檀木椅，桌上有著許多文房之物，皆品相不凡。

顧澄掀開紗簾，內房無窗，最內是一張極大的拔步床，占了整個內房三分之一的空間，床體以紅木為基，黃金為飾。床邊放了一張桌子和四尊圓凳，皆為瓷質青花，四尊圓凳之上的花紋分別為梅、蘭、竹、菊，而桌子上亦有梅、蘭、竹、菊的花紋，只是多出一句君子不器，筆力不凡，想來又是一位大家之作。

顧澄搖了搖頭，將背后的包裹及長劍卸下，放在了內房的桌子上，而后將鞋子脫下，盤坐在了床上，開始閉眼冥想。

未及片刻，屋外穿來一聲清脆的女聲：“請問，顧先生在嗎？”

顧澄睜眼向外房看去，只見兩名侍女打扮的女子走了進來，對著顧澄施了個禮，然后將內房的紗簾拉開并固定在兩邊的柱子上，二人再次對著顧澄施了個禮便退了出去。

隨后又走進來一位侍女，約莫十五六歲，臉上有著些許嬰兒肥。她先對著坐在床上的顧澄施了個禮，繼而說道：“奴婢們奉管家之令，來為顧先生送上晚膳。”

顧澄一怔，問道：“這位姑娘，現在是何時辰？”

那位侍女捂嘴一笑，兩只眼睛直接瞇成了一條線，又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趕忙收起笑容，故作正經地說道：“回顧先生的話，現在酉時剛過。”

顧澄不知在想什么，沒有說話。那侍女只好用試探地語氣問道：“顧先生現在可否用膳？”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顧澄回過神來，卻答非所問。

“奴婢在府中被喚做茯苓。”叫做茯苓的侍女偷偷瞪了顧澄一眼，嘴巴略微撅起，再次輕聲問道：“顧先生現在可否用膳？”

顧澄這才反應過來，對著茯苓說道：“實在抱歉，剛才在下出神了。”

茯苓聞言很輕地哼了一聲，眨著眼睛說道：“那我叫她們上菜了？”說完直接對著屋外大叫道：“進。”然后又回頭靦腆地看了顧澄一眼，訕訕地笑了一下，又趕緊擺出一副嚴肅地樣子，結果下一刻她自己又未忍住，笑了出來。

這一過程顧澄看在眼中，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在這時，又走進來了一位侍女，其手中端著一個圓形烏木扦銀盤，其上放有有一腰鼓油滴盞。

顧澄見狀匆忙下床穿好鞋子，將桌上放著的包袱和劍拿到了床上。

“第一道，廬山云霧。是由江西廬山之云霧茶制成，宋時貢茶，為膳前香茗。”第一位侍女將盤中托放的一杯香茗擺放在桌子正中，并朗聲對顧澄說道，然后站在桌子的一旁。

茯苓瞪大著眼看著站在床邊的顧澄，略帶疑惑地說道：“還請顧先生入座品茗。”

顧澄只得坐下，在茯苓的注視下拿起茶盞在嘴邊輕輕啜了一口，一股香氣便充盈而來，于是顧澄將手中茶盞放下，正待回味時，那名站在桌子一旁的侍女便將茶盞收回圓盤，走了出去。

顧澄有些錯愕地看著茯苓，茯苓卻直接又對著屋外大喊一聲：“進。”

又是一位侍女走了進來。

“第二道，珊瑚白。是由白菜、香菇、胡蘿卜等食材制成，是為前菜。”在第二位侍女將其手中的一道制作精美的菜放到桌子上，并同上一位一樣對其作出了介紹。一旁的茯苓似乎發出了一聲輕微咽口水的聲音。

同樣，顧澄剛起筷嘗完一口，侍女便將這道菜放回圓盤端了出去。

“第三道，金魚戲蓮。是由整蝦和茸泥制成魚之形狀，再以蝦尾、青椒、豌豆為輔而成。顧澄再次聽見了茯苓咽口水的聲音。

“第四道，沙舟踏翠。是由駝掌、雞肉、豬肉、水發玉蘭片等食材制成。”

“第五道，黃葵伴雪梅。是由蝦肉、豬肉、芹菜等為食材，加以紹興府特產的黃酒為佐而制成。”

“第六道，蝴蝶暇卷。是由面粉、枸杞等食材制成，因其外形酷似蝴蝶而得名。”

“第七道，龍井竹蓀。是由竹蓀、魚茸、水發發菜、豌豆、雞肉、雞蛋、豆苗、油菜等食材制成，為膳中湯品。”

“第八道，萬紫千紅。由時令水果組成，為膳中果品。”

“最后一道，珠蘭大方。其以產自南直隸歙縣的香花為料制成，乃是膳后香茗。”一名侍女將手中所托的金絲官燕盞放到了桌子上。

一連上了九道菜，每一道顧澄都只嘗了一口就被撤下，顧澄有些無奈地看向茯苓，問道：“陸府中，用膳向來如此嗎？”

茯苓點了點頭后，又搖了搖頭，繼而作做出思索狀：“回顧先生的話，府中只有老爺、各位夫人、各位公子小姐和重要客人才如此。”

顧澄搖了搖頭，未再言語，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茯苓見顧澄一直未說話，只是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便試探地小聲問道：“顧先生？您要是沒其他吩咐，奴婢就先走了?”說完也不管顧澄有無反應，迅速地用手提起裙擺，小跑著離開了房間，并隨手帶上了房門。

房門被關上時發出的聲音驚醒了沉思中的顧澄，他略作苦笑：“陸府想來也是規矩極嚴之處，怎么會有這樣一個丫頭？”

“那么，也該開始正事了。”顧澄將目光轉向放在床上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