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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大火

  • 晉辭
  • 陳邵軒
  • 2927字
  • 2019-08-10 21:00:00

時光白駒過隙,世事白云蒼狗。上元節剛過,清明節后腳便到了,之后是端午節,家家戶戶都在采集艾草,然后做成人形,掛在門上,取消災辟邪之意,空氣中滿漾著特殊的馨香味。

司空府香氣更濃,衛瓘喜歡艾蒿的味兒,每年都讓仆人采很多,或堆在門邊,或懸于門盈,庖房里的艾葉粥冒著絲絲熱氣,顯是快要涼透。

此時正值初五,月亮只露了小小的芽兒,一陣風吹過,月牙兒被烏云遮的嚴嚴實實,一絲光線也透不出來,洛陽城頓時被漆黑包圍。

更夫挎著竹梆子,每走幾步便敲一下,“天干物燥,小心火燭”的聲音回蕩在大街小巷。當他走到司空府時,突然被人從后抱住,迎面閃出一人,全身黑色,臉亦蒙著黑布,如鬼魅般。這人提刀便砍,且下手極快極準,只一下便割斷更夫喉嚨,更夫眼睛瞪得滾圓,大張嘴巴,身子漸漸軟下去。

料理完更夫,五六個人迅速從車上抱下干柴,不到一炷香工夫便在圍墻、大門堆了一圈,然后翻墻進去,在中庭、窗欞處盡皆堆滿,并細細撒上一層桐油。

火起的一瞬,這幾人迅速散開,轉眼間消失在夜色里。

熊熊火焰騰空而起,司空府成了一片火海,艾草噼噼啪啪地跟著燒起,嗆鼻的煙霧夾雜著艾草的香氣,向四面八方傳開。人們從夢中驚醒,見到窗外明亮如晝,知道是失火了,趕緊吆喝救火。

當都亭夜士和禁軍趕到時,大火燒得正旺,方圓數丈內都無法接近,只能徒勞地看著司空府一點一點被燒成灰燼。

這把火一直燒到天明,司空府連同周圍數十座民居盡皆化為烏有。

翌日清晨,大火燒到了太極殿。

司馬炎破天荒地開了早朝。夜里那把火他也看到了,明擺著有人蓄意所為,兇手竟如此大膽,敢在洛陽行兇,而且燒的還是司空府!

司馬炎氣急敗壞,責令廷尉劉頌月內查明真相,不論是誰,絕不可包庇。并將燒死之人細細甄別,定要找出衛瓘,殮以厚葬。

朝臣們低著頭,有的驚懼不已,有的面無表情,有的面色凄然,更有人小聲啜泣,為大晉又失去一位肱股棟梁心痛不已。人們議論紛紛,衛瓘一向正直清明,也因此得罪不少宵小之徒,昨夜大火定是這些人所為。

正當司馬炎大發雷霆時,衛瓘來了。

他并未遭難,只是衣服上燒了幾個大洞,臉色烏黑而已。眾人見狀,還當是衛瓘魂魄不散,前來鳴冤,嚇得連滾帶爬。

衛瓘鐵著臉,徑直走入大殿,向皇帝行禮道,“臣衛瓘承蒙上天護佑,危難之時幸得貴人鑿墻相助,這才一家無虞。”

“愛卿受驚了,府中可有親眷遇難?”司馬炎關切地問道。

“只有五六十仆人,丫鬟未能逃出來。”說到此處,衛瓘眼里泛起淚花,撲通跪在地上,咚咚叩首。

“請陛下查明此事,告慰我府中數十條人命,洛陽乃國家中樞,兇手竟然藐視皇威,孰不可忍!”

無需贅言,司馬炎必然要查個水落石出,否則,明天著火的真可能就是太極殿了。

禁軍迅速封鎖洛陽城,并出動千余人在周遭三百里撒下天羅地網,五步一哨十步一崗,發現可疑之人立即拘捕;與此同時,城內也在四處搜查,農舍,酒肆,隨處可見披甲之士,甚至發現新土都要掘地三尺。司馬炎下令,縛住兇手者,封千戶侯。

經過十數日大張旗鼓的搜查,劉頌還真發現了些端倪,他在幾乎燒成焦炭的尸體中辨認出了更夫,更夫脖頸的刀傷十分明顯,被一刀斃命,仵作告訴他,像是精良胡刀所為,比漢人打鐵鋪中那些粗制濫造的胡刀要鋒利許多。

那就好辦了,劉頌挨個調查洛陽使團,兩月前離開的鮮卑人最為可疑。正在此時,兵士們興沖沖地抬著一具尸體沖進廷尉府,仿佛抬著黃金珠寶。士兵稟報,搜查一處民宅時,發現此人戰戰兢兢,剛要上去盤問,這人竟抽出一把胡刀,引頸自戮了。

不久后,又有四具尸體陸續抬來,死狀相同,皆是漢人面孔。劉頌懸尸南門,讓百姓辨認,然而收效甚微,沒人識得他們。

聽說洛陽大火的消息時,拓跋悉鹿已在千里之外的陰館,即是當年拓跋沙漠汗駐地。近侍告訴他,司空府被付之一炬,衛瓘僥幸逃生,只燒死不少仆從、丫鬟。

當聽說司空府被付之一炬時,拓跋悉鹿興奮不已,說到衛瓘僥幸逃生時,又是連連搖頭,嘆息道,“看來這老匹夫命不該絕啊!”

嘆了一陣,拓跋悉鹿問近侍道,“你可來過陰館?”

近侍答,“從不曾來過。”

拓跋悉鹿本想問一些關于陰館的事,他從小在盛樂長大,陰館一直都是烏丸人鎮守,因此不曾來過。烏丸人雖然不姓拓跋,但名義上入了鮮卑族,鎮守最南部疆域。兄長在陰館與烏丸人開始處得不錯,但第二次出使歸來后,兩者關系急劇惡化,兄長被殺,罪魁禍首便是烏丸王庫賢。

兄長死后,先王頓時醒悟,曾一度想發兵征討,庫賢自知不敵,便一手炮制了“鉞斧之禍”,嚇得諸部酋長頓時作鳥獸散,顯赫一時的鮮卑聯盟就此徹底瓦解。

庫賢率領族人向南遷徙,投靠了晉庭,被封了烏丸大單于。

區區兩萬人,也敢稱單于,真是可笑。拓跋悉鹿瞇縫著眼,恨得牙根癢癢,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賊子。

雖然痛恨,但他必須承認,烏丸王如今也是朝廷敕封,與他鮮卑大單于平起平坐,昔日之臣已成今日之主。

他此番來陰館,一是探訪兄長舊事,二是詰問庫賢,為何與奚斤勾結。

沒成想,烏丸王庫賢反倒威脅他,你如今身份是賓,我是主。鮮卑首領之位,自古都是能者居之,你何德何能,忝居高位尚不自知。你如再用主人姿態說話,那就別做客了,干脆做囚罷。

一番話噎得拓跋悉鹿無語半晌。

罷了,拓跋悉鹿不再與他計較,不是不想,而是沒那個本錢。昔年“甲士控弦四十萬”的輝煌氣象只在他記憶中還有些影子。

拓跋悉鹿提出,要去沙漠汗的故居看看。

庫賢警告他,那座宅子早年鬧鬼,死了許多人,你的生死與我無關,但不要死在我的地盤上。

拓跋悉鹿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宅子坐落在城外的一片草原上,高三四丈,老遠便能看到。方圓百十丈內毫無人煙。

當見到檐頂的一剎那,拓跋悉鹿再也無法自已,伏地痛哭。沙漠汗的英俊面容,沙漠汗教他搭弓引箭,還有兩人躍馬草原的景象,一一在他腦中浮現。

他顫顫巍巍地走過去,細細查看著一桌一凳,一草一木。這是一座早已荒蕪的仿漢人宮闕,正殿乃歇山式屋頂,正脊下設兩重飛檐,每條戧脊上蹲著五只石獸,整座殿朱墻白壁,渾厚大氣,院內有兩座石塔,塔尖兒高高聳起,東西院墻都已坍塌,斷壁殘垣隱沒在荒草中。屋殿被楓藤層層糾纏,順著柱子爬成綠油油一片,上面點綴著白色紅色小花。

正殿后又是一進院落,形制與正殿相同,只是規模小很多。有間側殿外墻斑斑駁駁地嵌著點點黃色,與四周朱墻格格不入,拓跋悉鹿以手拭之,發現竟是些許金箔。剛落成時,這面墻皆涂以金箔,拓跋悉鹿能想象到當時的金碧輝煌。

屋殿已荒廢多年,拓跋悉鹿思忖,看來沙漠汗死后便再無人居住,烏丸人素來瞧不起中原教化,更不會在這樣的房屋里歇足。

拓跋悉鹿挨間尋過去,數十間房屋皆空空如也,一條大蛇吐著信子竄出來,為有人侵入領地憤怒不已。

有些屋墻上有斧鉞痕跡,其中一間尤為慘烈,供桌都被砍得稀碎,木頭顏色發黑,拓跋悉鹿認出,那是木頭被鮮血長期浸泡所致。他早年隨父親征戰沙場,木鞍如果長期不洗,就會變成這種顏色。

這應該是間祠堂,或許兄長殞命于此。

拓跋悉鹿仰天長哭。連木桌都碎成這般模樣,不難想見,沙漠汗死狀有多慘烈。

隔著淚幕,他發現墻角似乎有一團東西隆起。他趕緊搶過去,是一團薄紗,里面裹著一幅血漬斑斑的行獵圖,與洛陽城中兩幅又是不同。這幅圖畫的是一個女子,身騎白馬,手持輕弓,正在追逐一只兔子,兔子驚慌失措,往草叢竄去;弓身極短,許不足鈞,弓弦亦細,松松張著,落款被一塊血漬污損,已無法辨認。

薄紗舒展開來,逐漸描繪出一個女子的曼妙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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