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靈和段海喻出殿后，才發現外頭淅淅瀝瀝地竟下起了雨。

見英靈出來，紅音撐傘相迎。英靈看了一眼她的傘，紅音立刻解釋道：“是殿前公公準備的”。英靈便同她走了出去，剛下了臺階，小公公牽著馬已經在廊外等候。

英靈是邊地長大的將軍，戰場上，槍林彈雨的，她都闖了過去，自然不會怕淋這點小雨。走到了長廊，吩咐紅音收傘。

方才跨上馬，就聽見身后有個清朗、似曾相識的聲音叫住了她：“郡主止步，對于方才政殿上議論的事，微臣還有些許想同郡主討論之處，不知郡主是否賞臉至微臣轎上一敘?”

回頭，只見煙雨朦朧中，仆人替那人撐著傘，他挺直站立，青衣玉骨，看不清神色。英靈在心里暗嘆:公子如玉，如琢如磨。

英靈自己也有些許迷惑之處，便不作多想，回答道:“好，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罷，吩咐紅音先打傘回去，馬匹由郡主府來人再牽走。

隨段海喻至轎前，他做出“請”的手勢，英靈一躍而上，坐在了轎里一側。片刻，段海喻從外邊掀開簾幕進來，坐在另一側。

這個馬轎，從外觀看來樸素尋常，但里邊確實別有洞天。兩側放著暗紋坐墊，不硬不軟，適合坐臥，正后方放著個小茶幾，擺放著茶具。

轎內四側是看著很養眼的暗灰色，兩側簾窗是雙層的，網面那層輕薄但有白綢包裹，若是打開或者被風吹開，采光效果應該還不錯，又不至于暴露主人的行動。厚重那層現在因下雨被放了下來，光影偏暗，但留了條縫，有絲絲涼風吹入。

好個低奢、巧妙的轎子，英靈打量一番后，心中暗嘆著。

“郡主，請用茶”，隨著主人的聲音，纖白又不失剛俊的手遞過來一杯茶。

方才殿上講了那么多，還沒來得及喝水。英靈接過茶杯，說道:“多謝”。小心地遞入口中，卻是意料之外的溫和。茶香入鼻，茶水入口，讓人感嘆這位主人的細心。

一盞茶喝過后，段海喻緩緩開口：“依郡主之見，河東建商都的計劃可以與軍隊練習相融合。但是，河東原本就有軍隊在山上和水里演練，只需加強水軍的演練即可，你講的我不甚明白”。

“不止是原有軍隊的規模，河東一旦繁華起來，國內得派更多衛兵用于保衛新城和預防他國入侵，尤其是經商戶的進出得詳查，也要防止他國間諜亂入。何況，河西軍隊原本占地縮小，而河西人口增多，管轄任務加重，軍隊需要補充。”英靈解釋道。

英靈接過段海喻新添的茶，接著說:“不過，不只是這些。我國兵力狀況集中在北華和邊境，對其他各地的兵將的訓練重視程度不夠。還有，不同水土的將士熟悉的作戰地形不同。萬一哪一方需要支援，而援助方對地形了解程度不夠、缺乏實演經驗，情況就不妙了。”

段海喻手握茶杯，認真聽著。待英靈停語，他便問道:“你是說，把各個地方軍分批叫來演習?”

英靈點頭。

段海喻接著說:“但是，在下認為，動作不宜過大，一來，我國國力不夠強，恐受他國覬覦；二來，軍隊搬遷不方便。”

英靈喝茶的手一頓，“在理，但是，全國演習自從先帝起一直被壓下來，而這種大規模的演習對軍隊培養的益處不言而喻，這個演習到底還要受限于國力多少年?”說完，皺眉看著段海喻。

段海喻回答她:“郡主，全國演習不同于你們鎮南邊地，兩國的邊地演習只是互相威懾，而全國演練會暴露軍力情況，萬一有探子混入，后果不堪設想。”

“何況，這個商都計劃，若因為軍隊演習的參與破壞了整體格局，不僅對兩岸百姓不利，國家的投入成本也將無法收回。”他又接著說，語氣卻多了一絲壓迫。

英靈聽著，心里不是滋味，發聲道:“這個想法有欠推敲，確然。但軍力是國家立足的根本，你們文臣也不能只顧經濟發展。”

段海喻沉聲道:“這根本不是什么文臣、武臣的爭論。郡主，你熟讀兵書，應該了解，沒有哪一個經濟上的弱國敢在強國面前炫耀自己的兵力。

昔年，南國來攻，后來夷越入侵，帶走的不只是土地和士兵；近年改革，國庫撥款虧損，此時若一意孤行，萬一他國來犯，北國斷然沒有抵抗之力。”

英靈皺眉，近年啟元帝改革，減賦稅，辦學校，國庫的確撥款頗多。但英靈不知虧空的具體數目，更不知道北國近幾年的發展狀況，畢竟，事關機密，除了戶部和陛下近臣，對兵部都是半隱半遮，更別說英靈這等在邊地戍守的將軍。

“當真虧空至此?”英靈不甘心地盯著他。

段海喻抬頭，鳳眸沉入英靈大海般的眼中，“臣，句句不敢有虛言。”

英靈不再說話，只是低頭沉思。心道:難怪近幾年，朝廷上下縮緊用度，主張清廉為政；緊跟著，連軍需物資也有所克扣了??????

兩人沉默許久，段海喻才再度開口:“郡主所說的，加強兩岸兵力的提議，我會適當安排。”英靈只是簡單“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段海喻無端問道:“不知柳老將軍可曾提起過這全國軍演的事?”

英靈抬眼，回復道:“當然，這個全國軍演的想法，爺爺很早就同我提過。不然，我怎能片刻間想到并提議給皇上?”

事實上，英靈對于軍演一直有自己的規劃。這也是兵部每年必提的建議。關于全國軍演和商業的融合，她也設想過很多次。

段海喻又問：“老將軍，可曾同你提過其中利弊?”

英靈這才聽出這話的意思。

她身為武將，執意軍演，是不察民情、有失值守；而且，這次是在商都計劃上強加了軍演，將國家的經濟計劃也賭了上去，萬一真的被覬覦，他國來攻，企圖削弱我國勢力，就會有人順勢質疑段海喻的商都計劃，屆時，河東河西百姓又將如何處理?

追根溯源，柳家首當其沖，她自然也逃不脫。

英靈握住杯子的手指隱隱泛白。“這本是爺爺前幾年的主意，近幾年，不曾提過。是我大意了，不曾想過這么多，貿然進諫給了陛下。”英靈垂眸說道。

段海喻以一種冷靜得幾近殘忍的音調繼續說了下去:“陛下應該想到了這件事的隱患，所以不會采用你的主意，我的計劃也不會被打斷。至于軍旅演習的事，郡主宜私下里多加考慮，不要再當面提。”

轎子停了，英靈將茶杯遞給他，這才覺察到，杯中原本溫和的水，已然冷卻。

在英靈即將推簾下車時，段海喻開了口:“鎮南軍事，近幾日陛下還會下召入對，屆時，希望郡主莫遲到。還有”，聲音頓了頓，繼續說:“多雨時節，記得坐轎子去”。

英靈心不在焉地聽他說完，客套了一句“勞侍郎費心了”，便跳下了馬轎。

轎中人拿著那茶杯，杯中的茶水，映出鳳眸里莫名的神情。

---------------------------------------------------------------------------------------------------------------(分隔線)------

這兩日，皇上忙著應對東國來使和處理各種事宜，沒有召見英靈。而英靈也未曾出門，不是在武場練武，就是在房里讀兵書、看地圖琢磨著演習的事。

“主子，飛鴿回來了”，紅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英靈忙喚她進來。

打開那卷筒，只見紙上寫了這么幾個字:“欲化零為整，先化整為零”。英靈將紙條遞給紅音，她看后，疑惑地問:“柳老爺說的是什么意思?化整為零?可是，這全國軍隊資源本就是零星分布的，還要怎么化?”

英靈皺了皺眉，“我也不是很懂，待我琢磨一番吧”。說罷，放下了手里的兵書，又去了武場。

這次，英靈在武場練的是鞭子。揮鞭要義在于穩，準和力道。

有時候，鞭子揮出去，對方往往很難猜測到底那一段會打中自己，因為鞭子會隨著力道回旋回來；即使避開了鞭子，有的使鞭者聲東擊西，打中人往往只是虛招，打的可能是身后某一個石柱，再借力登柱，或是碎柱擊人。

手上的鞭子穩穩揮了出去，英靈依然將樹葉作為自己的目標，企圖用鞭子圈住所有落葉，但是有的葉子往往一起落下，鞭行處會帶風，往往將這片葉子圈住，卻將那片吹走了。

英靈皺了皺眉，看了看落葉。在樹下呆呆站著。

“欲化零為整，先化整為零”??????

古書上介紹兵法，常有這樣的謀略:意欲取之，必先予之。

片刻后，她似是明白了什么。走向武場中心，當許多葉片落下時，她揮鞭，把這些葉子大體分層，使本就在上層的葉子借力飛的更高，下層葉子順力往下，而中間則隨著鞭子被帶遠。

再度出鞭，鞭的中部圈住下層葉子，尾部將中層又帶了過來，最后，等待著上層落下。

正確的力度、精準的時間和等待的耐心。

英靈心道：“懂了”。

于是，收起鞭子，帶著一種滿意的笑容離開了武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