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缺了誰，也無論如何，聚會還是要進行的。

各位同學不久前還一起經歷了高考，現在大家都經過了一學期的大學生活，對以前的同學也是有著一種十分懷念的感情。當然了，新的生活早已開始，他們各自都慢慢開始有了各自的新的朋友圈，一種徹底讓人定性的生活會讓這些年輕的小伙子們認真的理解生活的真實含義的。

令人費解的是，在聚會上，不知是誰問了句學習委員怎么還沒來，引發了一陣關于程杰各種情況的猜測。盡管陳波一再強調程杰是因為忙才沒來參加，但是有些同學還是作出了很多猜測，由此，一個鮮為人知的事情被披露了出來——有一個同是梭子鎮的同學說程杰可能是因為沒考上本科A線院校而外出打工所以不敢來。

最后，在眾人的追問下，陳波默認了程杰去打工了這個事實，但他仍強調程杰只是因為太忙而不來而已。

秀頓時還不敢相信這些討論，她悄悄的靠到陳波耳邊問道：“老實告訴我，程杰這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差三分沒考上本科A線……后來還跟你錄取在同一個學校，”陳波盡量靠在秀的耳邊說。

“借你手機我用一下，麻煩你馬上打個電話給他！”秀的表情有點緊張。

“你沒帶手機？”陳波不知道秀為什么要借他手機。

“我們分手之后我就刪了他的所有聯系方式！哎！別管了，你快點啊！”秀一邊說一邊將陳波往包廂的門外推。

就在包廂門口，陳波接通了程杰的電話。

秀把手機搶了過來，在電話里說她有話要對他說，問程杰現在到哪里了，叫他無論如何也要先等一等她。隨后便給了兩百塊錢陳波說是她和程杰聚會的份子錢就往汽車站跑去了，當然，她沒有經過中山步行街，而是往城里老巷那邊抄了近路。陳波一時還不太明白發生了什么，但是程杰的份子錢已經給過了，秀這給的也太多了，他也沒想什么，怕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便也跟著跑了出來。

電話里，程杰說自己已經擠上了最后一趟開往鄉鎮的班車，車是五點四十分出站的，還有十五分鐘的樣子就要開車了。程杰最后在電話里勸她不要來找他，因為現在說什么都沒有意義了，有什么事想說就找陳波要他電話。

掛了電話，程杰他看著車窗外來來往往的人流，猶豫著該不該下車等秀過來。程杰心想，要是現在沒坐這班車回去的話，那樣，他晚上就得在城里過了。雖然他還不能確定晚上還會經歷什么，但他似乎不想再留戀于此，始終沒有走下車來等。

盡管程杰此刻心煩意亂，表面卻面無表情。之前在學校偶遇到秀已經使他徹底明白了，有些事真的勉強不了。他在想，自己之前這么執著的抓住這段單戀的感情也許真的是一個錯誤，如果能早點看開一點，早點放手，又或許結果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可是啊！已經發生的事情又怎么會有如果，現實就是現實，永遠不會像小說那樣說穿越就穿越，說回到過去就能馬上把時間倒回去。世上本就沒有時間機器，再多的如果也無濟于事了！

十幾分鐘后，班車緩緩的駛出了車站，而就在班車正要提速時，車突然急剎，車廂里爆發出一陣尖叫聲，有人開始不斷的詛罵。

還沒等程杰緩過神來，司機已經把頭伸出窗外大罵了起來：“姑娘你這是干嘛啊！故意整我是吧？！”

程杰茫然，只見秀張開雙手擋在了車前……冬天的夜來得快，此刻已經看不清她臉上掛著的是汗水還是淚水。

20秒后，緊接著趕來的陳波將秀拉回了邊上。陳波朝車上大喊：“程杰，馬上給我滾下來！程杰！”

程杰從車上下來，農村客運的班車在一片詛罵聲中駛向了鄉鎮。

看到程杰已經下車，他們兩人也沒什么事情，陳波覺得也許他們兩個是有什么話要單獨說吧！

“你們慢慢聊…….我先回聚會上了，聚會上突然離開留給同學們的印象非常不好！”陳波看到沒他什么事情就識趣的走了。

夜已經逐漸明顯，霓虹燈的色彩映射在這吵鬧的空間，讓人覺得生活本質上就是撲朔迷離的。

程杰和秀他們一路往步行街走去，卻停在了鑒河大橋橋頭上。

“你為什么不讀大學，為什么又不告訴我，”秀的情緒平靜了一點，第一個要問的就是這個問題。

“沒……沒錢……”程杰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

“你家雖然窮，但你騙不了我！學費你家人完全有能力支付。是放不下面子？那你可以復讀啊！”

“很多事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簡單的，我一時也跟你解釋不了。這只是我個人的決定。”程杰依然故作鎮靜的回答著。

“是因為我？”

“不是……你千萬不要這樣想，你對我沒那么大的影響。”程杰突然緊張起來，眼睛只盯著河里反射的燈光。

一陣沉默，誰也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么了，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交會在正在調試的煙花燃放點。

“你愿意為了我……而再考一次嗎？高三還有一個學期才高考，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秀仍然看著很快就會燃放煙花的地方，卻覺得自己的心跳快了很多。

“沒這個必要了吧，我回不了那個環境了。”程杰把目光轉到秀的臉上，路燈下，他看到了秀的淚水。

“你是擔心沒錢還是擔心考不上好大學？我不要你考多好的大學，你考上我這個學校還不容易嗎？你考上了，如果缺錢我叫我爸支持你！抑或是……你交新女朋友了?可我相信你不會那么快變心。”秀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說這些話，這樣她的似乎已經喪失了理性。

“秀，你知道我不可能接受你說的這些，我要是真按你說的做了，那我還是我嗎？我很感激你能為我做這些，但，這是因為你內疚而為之還因為你愛我呢？可是之前在學校里遇到你的時候我已經向明白了，你對我并沒有感情。”程杰把目光從江面上轉向了秀，“正如你說的那樣，就讓我們的這些感情慢慢從心里淡去吧，我們還小，這感情還沒成熟。你是大學生，而我只是千百萬農民工的一員，生活不是故事，我們也不是孫少平和田曉霞，”程杰把以前向秀介紹過的路遙筆下的人物搬了出來，以證明他說得很有道理。

“你說得對，這也是我之前想過的，但戲劇性的是，那時我以為你會讀上好大學，而我不會考上，想不到，現在我們竟然是相反的情況，也許，生活當是如此罷了……”秀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接著說：“你說的對，也許我現在只是因為內疚才說的這些話，但是就算你不為任何人，你就不能為了你自己而重新再來一次？”

不知什么時候，程杰的眼里已經噙滿了淚水，他聲音有點嘶啞地對著橋下說：“生活，生活啊！你永遠猜不到下一秒會發生什么……但它也不是無據可尋，至少大概的方向我們已經明確，我你已經走在了一雙平行線上，沒有了交集。剛開始的時候，我也很不甘心從此就活在社會的最低層，或許你覺得我還有機會進入大學，上升到跟你同一層次的生活。”

程杰看到秀沉默著，并沒有再接他的話，他又接著說：”的確，接受更好的教育有很多方法，我也不是要拒絕提升自己，而是現實把我從理想中抽了出來。或許你會覺得我被外面的環境影響了，是的，外面的社會跟學校很不一樣，它迫使我思考了更多的問題，在感情上我感覺自己沉穩了很多，也更理性地對待我對你的愛了。”

“很抱歉，或許我真不該這樣，也許不只是因為內疚，也許又只是因為同情心讓我改變了以往對你的感覺，也讓我對情感有了更深的理解。不過我不贊同你的觀點，誰說我們沒有交集了，我們只是暫時的生活環境不同而已，你不該這樣世俗的看待自己的情感。”秀用手擦了擦眼里，嘆了一口氣接著說：“我一直以來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一個人，很抱歉，也許我的主見曾經傷害過你。”

話聊到這里，程杰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下去。他時常告訴自己，他要做一個有理想有追求的人，而不僅僅是為了生存而打工。可是，當他身在工廠，他又不得不被眼前的現實所擊敗。他時常會懷疑自己的理想，時常會問自己，我還有理想嗎？以前，他可以驕傲的對別人說他的理想是考上一所好大學，但現在呢？也許，現在的理想對他而言只是努力提高自己的技能再找份更好的工作罷了，但如果這也成為了理想，那么他想他已經墮落了。

“那你以后怎么辦？打算一輩子呆在烏煙瘴氣的工業區安分的做個工人？”秀深情地看著程杰那雙已經噙瞞淚水的眼睛。

“還能怎辦？或許也就這樣了吧，以后的事誰也說不準，但我想我不會像一般的打工仔那樣狹隘，世俗，我內心里還是有自己的想法的。”程杰只能這樣安慰一下眼前這個人。

“我……我們肯定不能再重新開始的了。你也知道，我當初就是因為一時心軟才接受了你的追求。但是，我也只是想名義上作為你的女朋友，讓你，讓我，讓我們所有的人都能安下心來學習。我從沒考慮過我們能像孫少平與田曉霞的故事那樣，會一直走到最后的……”秀似乎忘了《平凡的世界》里田曉霞后來犧牲了……

“程杰，我們真的不適合在一起，對不起，也許我不應該在那時候提出分手，但是，你想想你那時候是什么樣的狀態？”秀用盡全力對著程杰喊著說：“你天天為了討好我而絞盡腦汁！天天都想這想那的花樣刻意逗我開心引我注意！你覺得你還是一個正常人嗎！那時候你已經入魔了，我不選擇結束的話，你只會陷得更深！”

“是的，”程杰承認了自己過去的錯誤，“在這一點上我真心地佩服你，佩服你有這樣的定力！但是我沒有！我早就回不去學校了！這并不是因為你，或者因為某個人，這里面存在很多客觀的原因！”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變成這樣了，或許是我以前把你傷的太深了，很對不起……但是你真的不能就這樣放棄了自己！”秀似乎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你沒有什么對不起我，路是我自己選的，我會對自己負責。“

又是一陣沉默，兩人靜靜地對視著，眼淚代替了所有言語。時間還沒到晚上七點，江面上綻放了一束預演的煙花，絢麗過后，隨即消失在朦朧的夜空。

“走吧，你回去參加聚會吧，”程杰覺得是時候結束這樣的對話了。

“天黑了，不安全，要不要我送你過去？”程杰突然又補充了一句。

秀猶豫了一下說：“我想不用你送了吧？我不打算回去參加聚會了，我直接回我表舅家，離這并不是很遠，走路20分鐘就到了吧。希望你認真考慮一下我說的話，真的，不要輕言放棄！”

“既然不是很遠，那就更要送你一下了！”程杰還是堅持要送秀到住的地方。

“那你呢？你怎么回家？晚上沒有班車了啊！”

“先送你回去再說吧，”程杰雙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讓秀在前面先走，“先走吧，我邊走邊再想想我今晚怎么過。”

“要不我叫我爸開車送你回去吧？我記得你家在梭子鎮，不是很遠。”

“不必了，我等會自己叫輛么托車拉我回家就可以了，”程杰突然間才想起縣城不比東莞，縣城里沒有限制么托車出行的，程杰接著又說：“雖然晚上叫車回去比白天貴一點，但是你應該了解我，我真的不想麻煩你家人，況且，你爸看到我會怎么想？”

程杰和秀兩個人相跟著走，慢慢走著，大年初一的縣城并沒平時那么冷清，步行街的兩邊早就亮起了火紅的燈籠。沿路的商家也不斷的播放著喜慶的音樂。對這倆人來說，這都是第一次在年初一走在縣城的街道上，雖然以前在這里讀高中的時候，周末也經常會晚上出去逛逛，但是一般的周末跟過年的氣氛相比，簡直是差太多了。

與之相反的是，盡管如此的良辰美景非常適合一些情侶約會，但是他們兩個并沒有再有任何的其他交流，秀盡管在前面走著，程杰就離著兩米遠的距離跟著。

就這樣兩人走快二十分鐘的時間，都能看到東方新城小區的門口了。突然，程杰大喊一聲：“啊！干嘛！”

只見一個穿著卡其色大衣的中年男子從后面緊緊的抱住了程杰！

在程杰大喊的同時，這個男子也大聲喊了起來，“你是誰！為什么一直跟著我女兒！”隨后這個男子又朝前面喊著說：“秀！趕緊報警！秀，趕緊報警叫警察來！這有個人一直跟著你！”

秀被后面兩個人的聲音嚇了一跳，幾秒鐘也沒有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只見程杰被她爸在后面緊緊的抱死了，程杰還在拼命的掙扎著。

“爸！你在干嘛啊？”秀看到程杰掙扎了十幾秒都沒有掙脫出來，小跑著返回到兩人旁邊說：“爸！這是我同學！趕緊把人放開了！”

張超瞬間也懵了，連忙把緊緊抱死程杰的雙手松開了，緊接著很自然的在程杰后面拍了拍程杰的肩膀，一時語塞竟然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程杰掙脫出來之后就猛得喘了幾口大氣，身上的棉衣都被勒出了一道深深的凹痕，咳了幾聲之后，程杰才返過身來看著自己后面這個被秀喊作爸的人。

“秀，這是你爸？”程杰喘了半分鐘的氣，終于是問出了這樣一個明知姑問的問題，隨后盯著眼前這個中年男人說：“你……你……你干嘛死死的抱著我？還……還想報警？”程杰都來不及在說話之前跟這個人打個招呼，就直接質問他了。

“誤會，誤會！”張超發現自己剛剛的行為實在太沖動了，“這……這是我的女兒！”張超指著旁邊的秀把說話的聲音都提高了很多，隨后有把聲音降了下來輕輕問道：“你是秀的同學？那你鬼鬼祟祟的跟著她干嘛？”

這時，程杰才理清剛剛發生了什么。原來，程杰他們剛才經過步行街的時候，恰好被正在收攤的張超看到了。張超便一路尾隨他們兩個，發現他們又不說話，后面對程杰又一直跟著秀，以為程杰是什么壞人，跟了他們一段時間之后才從后面緊緊的抱住程杰。

現在既然誤會也解釋清楚了，秀離住的那里也不遠了，程杰便說：“那這樣的話，秀，我就不送你回去，你跟你爸一起回去吧！”

“咳！這樣不行不行，”張超還沒等秀說話就搶著說了：“我還不能先回去，秀，你弟弟和你媽還在鋪位那里呢！車也停在那邊啊！我還要先回那里一趟。”

“那不是我媽！”秀突然狠狠的冒出一句，不過她說完又意識到程杰在這里說這樣的話不太合適，她馬上轉變了語氣對她爸說：“爸，既然這樣，那你干脆送我這個同學一程吧，他家在梭子鎮的，很近的，我在在鋪位那里等你回來就好，估計來回也就30分鐘而已！”

程杰一聽秀這樣跟她爸說，就趕緊擺著手說：“不用不用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一會自己打個么托車回去就好！”

“小伙子，不要客氣呀！竟然是秀的同學，送你一下也是應該的！”張超故作樣子往四周看了看，說：“你看，大晚上八九點了街上沒什么么托么拉客的了！而且今天又是年初一，你覺得會有人出來拉客嘛？”

其實程杰也知道這個情況，他之前說有車回去也只是為了讓秀安心回去而已。現在程杰眼看騙的秀卻騙不了秀她爸了，也只好默認了，然后三人又原路往步行街那邊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