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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摘星邵序之九

思鄉是人世間最普遍的思緒,直到嫁到了南真我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重量。五常對我很好,為我另起中原風格的宮室,命名為“安真宮”,奉我為中宮國母和南真最尊貴的女人。然而我日中所思夜中所夢盡是奔騰的汴河,巍峨的嵩山,怎么開解都無法忘懷。

我沒想過自己會這樣思念中原,我以為我是個強大的戰士,能克服內心的弱點。為了不辜負五常,不辜負實倉哥、長姊還有父皇,我逼迫自己忘記中原的大好河山,將全部的精力和注意力投入進南真的綠水青山中去。

我很快懷上了孩子,但因為水土不服患病,不停地上吐下瀉,五常從德高望重的名醫到高深莫測的巫祝都求了個遍也沒能阻止這個孩子在降生前離開我們。流產這個過程前后重復了三次,我從滿懷希望到痛苦不堪,且日益焦慮。如果我無法生下那個流著大齊與南真血脈的孩子,那南真內附的計劃就無從談起。思慮、流產、體虛構成了惡性循環,很快將我由內而外的擊垮。

五常心急如焚,也許是為我們共同的志向,也許是因為內附前景的黯淡,也許是因為南真各部要他早日定下繼承人的壓力。但他從來沒有把這種壓力加諸在我身上,這讓我更堅定地認為不能讓他一個人承擔一切,因此掙扎著想好起來。

在我纏綿病榻之際,一個令我頓感五雷轟頂的消息從汴京傳來——寰城兵變!究竟是誰發動了兵變?父皇母妃他們有沒有受到波及?長姊和實倉哥他們又如何了?

“是柔安楊國公主和景王殿下。”五常似乎是害怕我受刺激,只能緩緩地說,“陛下和昭媛沒事,只是……”

“怎么可能是長姊和實倉哥?不是三皇兄嗎?”長姊與實倉哥謀逆?先不說他們本身不是一個陣營的,頂多算交好。即便他們發展成同盟,也應該是奪嫡而不是謀逆啊!

“先是你三皇兄,現在的晉罪人意圖發動兵變,被楊國公主和景王殿下察覺并挫敗。晉罪人被陛下逐出宗籍、賜死伏法。而后中書令姜代聯手大將軍涂涸挾持天子,欲立你十一弟,扶持幼主繼位,也被楊國公主和景王殿下起兵阻止。”

“那長姊與實倉哥不是有功之臣嗎?”

五常欲抬起左手,我這時才意識到他手中握著一張紙,因為被握得太緊已經褶皺,從邊角處還能看到被他汗水打濕的痕跡。

“這是冊立儲君圣旨的抄本,原件在大殿,大國圣旨,我不好隨便移動,所以沒帶來安真宮。”他連這種時候都維持著對父皇圣旨的敬意,我卻無暇糾結,從他手中抽出圣旨抄本,懟到眼前閱讀。

……皇長女庠,才堪經緯,深孚眾望,立為太女……

皇長女庠?立為太女?

我抬頭看向五常,他對上我的目光滿懷關切。我無法理解自己讀到的文句,無法對此作出任何回應。我的頭腦在過度的使用中向我預警,我卻不能停下處理信息的步調,因而文字、思緒、感慨夾雜在一起,阻塞了我的語言,也阻塞了我感知外界的能力。

“實學!實學!塔婭!”耳邊傳來五常的聲音,我熟悉的聲音,他喚我的表字,我的南真名,將我拉回現實。

我接過五常遞來的茶水,不顧禮儀一飲而盡。而后甩甩頭,反復閉合眼睛幾次,才終于穩住了心神。

“怎么會是長姊?不該是實倉哥嗎?”我對五常發問。

“我已派人前往汴京打探消息。”五常比我更摸不著頭腦,“目前為止接到的最后傳信就是這道圣旨,還有楊國公主和景王殿下討滅姜代后并沒有歸政陛下,而是強迫陛下立楊國公主為儲的流言。畢竟如果陛下能以自己的意志下達圣旨,他是不會做出這種開天辟地的大事的。”

開天辟地的大事是五常看在我和長姊和睦的面子上用了委婉的說法,言下之意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華夏自古以來有過攝政太后,有過輔政公主,從來沒有過女帝。長姊素來明哲保身不過多牽扯朝局,只做父皇的孤臣,如今又怎么會登上儲位?實倉哥又為什么會支持她?父皇又為什么會同意?

那天之后我們不斷派人前往汴京打探消息,企圖得知事實的真相。使者去而未返,留守汴京的南真駐使卻派了副駐使回來,府駐使稱父皇在天寰門召見群臣,親自公布了立長姊為儲的旨意。和他一起來的是豐五,母妃那邊的家生子,后來隨實倉哥出宮建府,這個面善之人給我遞上了實倉哥的書信。

實倉哥的解釋很簡單,他為和五嫂單獨長相廝守,放棄御極的可能,甘愿輔佐長姊登基。因為一個皇帝不能沒有后宮佳麗三千,不能不延續皇室血脈,一個親王則不然。而在其中穿針引線促成這事的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竟是鳳淑賢。父皇的確“同意”了他們的提議,并下詔由皇太女監國,自己退居太極宮,母妃和其他妃嬪以及年幼皇子公主也陪伴在他身邊,他們都很安全。

我不知該用什么心情面對這一切,一位前所未有的女皇儲,一位為情放棄大位的親王,一位至情至性的王妃,一位運籌帷幄將天下作棋的改制士子。他們所有人都超出常人的行事邏輯,讓我感受到迷茫與距離。

信中同樣交代京中局勢的變化不等于南夏內附的停止,讓我一切按原計劃行事,但要放緩步調,等他們應對了接下來的狂風暴雨、穩定局勢后再徐徐圖之。還讓我不要有顧慮,如果實在無法生下孩子,可以選擇迂回的辦法。

五常和我達成共識,對汴京的事持觀望態度,先過好我們自己的日子,按照信上的要求去做,左右這些交代不會威脅到南真和大齊的關系。我開始更加努力融入南真,只學習南真通用語是不夠的,必須學習各個部落主流使用的語言。只躲在安真宮生孩子是不行的,必須走出宮殿和南真的子民接觸,了解南真的風情。

我在自己并不感興趣的女工上下了狠功夫,和南真的繡娘學南真的獨有花樣,繡在五常的袍腳袖間,不久后全南真都知道王妃也許不夠心靈手巧,但對大王一片赤誠。我去往田間地頭,幫助我帶來的農師南真百姓講解稼穡之法,把中原的農書翻譯給每個人,陪五常分辨哪些品種能在南真存活并茁壯生長。我搜羅來南真的計時與風物習俗,和齊真兩地的歷法官一起校準兩地歷法,幫助五常將新整理的歷法試點推行下去。

也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也許是強求最是求不得,當我真正成為一個五常都挑不出刺的南真媳婦時,我也懷上了我們的第四個孩子。懷這一胎時我并沒有前幾胎的焦慮,因為我的身后不只是強勢的大齊,更有南真的接納,我在這片土地上孕育一個奇跡,一個貫通南北、融匯齊真的天選之子,一個注定繼承我和五常、大齊和南真期許的身負眾望的未來。

桑濟呱呱墜地的那天,安真宮的天空滿聚霞光,終日不散。我用大齊宗室的字輩給這個吉祥幸福的男嬰命名為“濟”,濟水是流經汴京的河流,這個字寄托著我的思鄉之情,也寄托著我對這孩子完成內附使命的期望。五常給這孩子取名文克,在南真語中意為和平,他將為這片土地帶來和平與繁榮。

在我融入南真期間,長姊從皇太女登基成為大齊第一位女君,她和實倉哥的確如信中所說需要面對狂風暴雨。盡管父皇在天寰門的宣詔讓一部分人相信立長姊是他的本意,但皇帝也不能為所欲為,立皇太女這件事本身就是違反規則的,或者說違反某些人眼中的天道的。皇帝不能違逆天道,因此大齊各地都有反對長姊的聲音,一時之間狼煙四起。

然而這些狼煙都不是揭竿而起,其背后的操控者相當復雜。見不得女人成為君主的衛道士一馬當先,擔心長姊重開改制的反改制派立馬接上,姜代、涂涸的余部,狼子野心的宗室都參與其中。然而正如我所說的,這些人沒有揭竿而起者,長姊幾乎是父皇口碑最好的子女,大齊宗室的門面,百姓向來只聞長姊的才德兼備,沒聽說也沒見過她的不堪之事。誠然女子為君有些駭人聽聞,但鳳棲梧當年可以拜相,巾幗閣臺可是民間一段佳話,如今邵庠為何不能登基?凡事總要有第一次,有了第一次,也就沒什么奇怪的。

長姊的應對也很得當,她派人大力鼓吹長嗣繼承的合理性,成功爭取到了盛行長嗣繼承風俗的地方州郡的認可。又發上諭明示自己接受太上皇傳位,乃是天經地義的君主,反對者簡直是無君無父的悖逆大惡,人人得而誅之,成功讓忠于父皇和搖擺不定的勢力冷靜下來思考是否要起事。她還公布了一封章業先帝,也就是皇叔的遺詔,號召各地勤王,宗室中有能撥亂反正者即是他的繼任者,而現在做到這件事的就是長姊。

因為以上種種措施,民心和輿論很快站到了長姊這邊。長姊前兩年成立的鸑鷟軍與實倉哥手下的灼軍四處出擊,擊敗了幾支氣焰最囂張的叛軍,而后與出逃的前大將軍涂涸率領的叛軍于代地決戰。涂涸老而彌堅,但王師中兩員冉冉升起的女將王烈芷和張浜萍初生牛犢不怕虎,成功夾擊并打敗了涂涸,打出了赫赫威名,宣告了大齊的將領迭代。

軍事勝利是最直觀的勝利,連雖然私人風評不好但打仗堪稱大齊軍神的涂涸也敗在王師手上,代地決戰后整個大齊反對長姊的聲音都啞了火。百姓、軍士、清流、勛貴、宗室紛紛宣布承認長姊的帝位,之前幾個跨州連郡的反叛頭子也干脆接受招安,長姊已經在事實上坐穩了皇位。

五常對皇帝是男是女沒什么看法,南真大小部落中也不是沒有女土司,他需要一個強大能接受內附的大齊,其他的都不重要。所以幾乎是代地決戰的消息一傳來,五常就上表恭賀新君繼位。長姊也投桃報李,重新冊封五常為南真王,我為王妃,還給阿濟包了厚厚一份周歲禮。

至此干戈已息,大齊將在新君的帶領下重啟改制,而南真也將在五常和我的謀劃下從部落聯盟變成真的一國,再完成內附大齊的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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