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寺的僧人起了個大早。

主殿中，一排排僧人坐在陳舊的蒲團上，閉著雙眼默默開始日復一日的誦經。鍍金的佛像慈眉善目，似是在原諒世人所有的罪惡。殿中只有噠噠木魚聲在回蕩，陽光穿透窗紙照進來，佛像閃閃地發著光，于是那目光看起來愈加悲憫。

年邁的主持虔誠地跪在佛像下，手中轉著南淮皇帝賞的一百零八顆舍利子，將一生獻給他的佛祖，換來下一世登入極樂。那汗牛充棟的佛經，恐怕他早已耳熟于心。

言汐站在外面看了好一會兒，終是沒有進去。

天色尚早，清晨只有昨夜宿于寺中的幾個官宦小姐，寥寥數人稀稀拉拉地跪在殿中，誠摯地許下自己的心愿。

言汐不由嘆了口氣，都是十多歲的年紀，她突然羨慕起了這些人，羨慕她們心有所想，羨慕她們的一腔孤勇，還有對愛情的渴望。

她忽然心生退意。

懷月倒是很開心。

“公主，聽說這白馬寺的佛祖最為靈驗，許多人都是從外地慕名而來。”她頓了頓，才說出她的目的，“公主何不進去拜拜，說不定后天的宴會……”

原來是為了這個。

言汐笑了，這么長時間，懷月還在惦記著這件事，看來她要是不嫁，她的小宮女得愁白了頭。

看著懷月期待的眼神，言汐不好拒絕，只得隨著懷月進了店內。

小和尚看到了言汐，走上來無聲地行了禮，遞給了言汐一把香。

懷月忙走上來接過了，走到燭火邊懷月本想過去點著，言汐拉住了她搖了搖頭，自己拿過了香點了。

直到跪在地上，言汐還是有點恍惚，看著周圍的信女，她突然一時不知道該許什么愿才好。

“信女別無所愿，只求愛我之人得以善終。”言汐閉著眼，默默說到。她想，她是活不成的，至少身邊人能平平安安，這樣也算是天命。

她希望這一生燦爛輝煌，她也希望這一生安穩平定，可惜，她卻是沒有明天的人，談何向往，雙十年華，她已有看透宿命的悲涼，真是諷刺。

來自林城的信鴿到了葉府，葉家家主葉蘭素看著信件一夜未眠。

“來人。”葉蘭素揉了揉酸疼的眼睛，侯在門外的小廝聽見立刻跑了進來。

“大人。”

“你去給昭陽公主拿封信，務必要快。”葉蘭素一向在家中極為嚴厲，一夜未睡的樣子更加嚇人，小廝不敢多說就急匆匆地走了。

在小廝從倚風樓路過的時候，青樓的姑娘們正在攬客。

聽著一聲聲柔媚的嗓音，小廝看了看手中的信件，決定送完信就過來找找樂子，昨夜沒睡困死他了。

在他匆匆走過的時候，一個紫色錦衣男子和他擦肩而過，回首望去，卻已不見身影。

紫衣男子就是夏丹青，他騎著快馬去往林城。

夏丹陽傳來消息，他們已攻克林城，正在前往瀘州。

從林城傳來的奏折也呈上了南淮皇帝的御書房。

臨安，起風了。

可惜皇宮依舊平靜地沒有一絲波瀾，而鳳儀宮內也正在為周皇后的生辰而忙碌著。

“云邊，你去司衣坊看看公主的衣服怎么樣了，好的話快拿過來。“沈言玥此時正在鳳儀殿里挑選后天要穿的衣服，宮中上下是一陣兵荒馬亂。

周皇后正在和云鏡討論后天的宴會流程，見到她們這邊如此忙碌，也忍不住來瞧瞧。

“母后，明天都有哪些人過來啊？”見到她的母后過來，沈言玥忍不住問了這個困惑了她好幾天的問題。

即使已經不再年少，歲月并沒有在這個一國之母身上留下太多痕跡，明黃色的風袍穿在身上，金色鳳冠在頭上閃閃發光，

頭發一絲不茍地梳起來，從她身上可以得知她過去是怎樣的風華絕代。

“啟稟公主，明日早晨有各個府中的女眷先來鳳儀殿，晚宴和各位大臣及其家眷在一起。到時候還有揚州進貢的煙花可以共賞。”云鏡看著單子念道。

“那定國公府…….”

周皇后看見沈言玥微微側著臉，露出小女兒情態，忍不住笑了。她的女兒，她有什么不清楚的，看來這次要和定國公夫人商定婚事了，她心中默默想著。

她摸了摸沈言玥的頭，笑著說：“定國公三公子自然也是要來的，聽說趙三公子才思敏捷，是人中龍鳳，看來我的女兒要留不住了。”說完還故意嘆了一口氣。

“母后您說什么呢！”沈言玥臉不由得紅了起來。

周皇后慈愛地摸了摸沈言玥的頭發，一臉笑意，“明日母后就去找定國公夫人好不好？你也年紀大了，將你們婚事定下來才是要緊的。”

“母后，兒臣還想陪您一會呢，兒臣不嫁。”沈言玥縮到周皇后的懷里，周皇后攬住沈言玥，像小時候那樣抱著她。

“玥兒，定國公趙家是南淮的百年名門，鐘鳴鼎食之家。定國公夫人又一向與本宮交好，趙三公子文韜武略，你嫁過去，母后是放心的。”

周皇后抱著她懷中的女兒，滿目皆是慈愛。入宮這么多年，她早就不在乎君王的愛或恨了，幸而上天垂憐，賜予了她一個女兒，從此往后的深宮長夜都有了盼頭。

她是幸運的，出身自書香門第，太子妃，皇后就那樣簡單地手到擒來，后來即使君王所愛非她，卻仍給了她足夠的尊重，后來的言玥更是成了她余生的寄托，而不至于像后宮那些妃嬪一樣，花一般的年紀卻葬送于此，到后來容顏老去，圣心不再，便在青燈古佛下孤獨終老。

幸好我有玥兒，她想到此處，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沈言玥。

“母后，若是三公子不喜歡我呢？“

近鄉情怯，說的就是她了，近在咫尺卻不敢伸手。

“不會的。“周皇后安慰道：”你是臨安四絕之一，怎么會有男子不愛上你。“

何況，聽她的人傳來說御書房今日收到了邊關的折子，這婚事，耽誤不得。周皇后忽地想起了十年前遠嫁西秦的承安公主，不行，絕對不行，夜長夢多，一定要在事變之前把婚事定下來。

言汐出來的時候遇到了定國公的老夫人和大小姐。

“老太君，趙姐姐，你們什么時候來的？”

“剛來不久。”趙老太君年輕時也是京中的風云人物，趙將軍早年戰死沙場，她硬是一個人扛起了定國公府，亦扛起了趙家的二十年榮耀，當言汐再見時，也是不由唏噓。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趙老太君已是白發蒼蒼的遲暮老人，彎下腰行禮的時候明顯頓了一下，言汐知道，是腰傷犯了。

“老太君，快起來吧，言汐實在受不得如此大禮。”言汐慌忙彎下腰，扶起老太君，趙小姐也幫著言汐扶了一把。

“當受，當受。”趙太君樂呵呵地笑了，“公主這一年沒見，是愈發標志了。”

“沒有，趙姐姐才漂亮呢。”言汐笑著說，引來了趙家小姐瞥來的責怪的眼神。

趙家大小姐趙驪煙年方十七歲，正好長了言汐一歲，“公主千歲。“她說。

趙驪煙是從畫中走出的江南女子，嬉笑怒罵皆是風情，她落落大方地向言汐行禮，真美。言汐想，言玥嫁過去是對的，

趙驪煙和言玥一樣，有著好看的丹鳳眼，聽她母親說，這是富貴的象征。

“公主是幾時過來的，倒是比老身早了許多。“趙太君一生什么風浪都見過了，見到這些孩子，言語中演示不了的慈愛。

“言汐昨日過來的。“

老太君明白了，給趙驪煙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說話。

“老身這是聽白馬寺的圣佛靈驗，帶著孫女前來拜拜。“

言汐笑笑，示意她明白。

“公主也是一樣嗎？”趙驪煙問。

“自然是一樣。”言汐嘆氣，最近怎么所有人都在為了這事而來。

雙十的兒女，自然想的是自己將來能有一個美滿的人生。

什么是世俗意義的好人生？

是舉案齊眉，是兒孫滿堂，是高朋滿座，是長壽順遂。

按照人們的說法，言汐的人生，大概也是走到前頭的。

公主的高位，早就奠定了她的人生，在世人看來，她不論嫁誰，都是美滿的。

可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趙太君小心觀察著言汐的神色，斟酌著字句想從言汐口中看看她的意見。

前兩日她母家的何家少爺到了府上，她的三個孫子陪著這個侄孫談天論地之后才知道原來她的這個不近女色的侄孫原來中意于昭陽公主，趙太君欣喜之余又不免擔憂起來：

何家只是一個書香世家，何老太爺作為太傅至仕之后只有何大人是工部尚書，這門第，到底低了一點。

趙老太君和何老夫人商量了一下午決定還是趙老太君宴會上去找皇后探探口風，昭陽公主生母早逝，說到底婚事還是皇后娘娘把握。

沒想到今日竟然在白馬寺見到了言汐。

趙驪煙幼時和言汐交往甚密，私下想了想，才謹慎開口：“不知公主可有中意人選？”

言汐愣了愣，才道：“全憑母后做主。”

這是有戲，二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