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杏華堂(一)
- 谷雨三候
- 正版牛毛毛
- 4653字
- 2019-09-01 23:15:05
是夜,經過一路上的快馬揚鞭飛奔揚塵,阮蘭煜與自家醫者在破曉之前趕回了杏華堂。
阮蘭煜視力極好,遠遠的就看到了一個青綠色的身影,靜悄悄的立在堂前,也沒有張望,就這么淡定的等著要等的人。那正是泊雪。
“這傻姑娘,又自己等我這么久,就連個照顧丫鬟也不留著。”阮蘭煜又生氣又感動,感動的是泊雪在自己每一次出門行醫,都會估計著大概時間,靜悄悄的等著自己。生氣的是,每一次都等上幾個時辰,自己不回來,泊雪就繼續等。所以,阮蘭煜每一次給堂里傳書的時候,都會故意把自己要回來的大概時間延遲一些,好讓這傻丫頭少等一會兒。雖然阮蘭煜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習慣了,可泊雪對自己的包容和照顧她都能感受到。別的阮蘭煜不會,夸一夸泊雪她還是在行的。
離杏華堂還有幾百米的距離,阮蘭煜就翻身下馬,然后向泊雪飛奔而來。
“來,雪兒接住我!”阮蘭煜大聲喊著,要撲到泊雪身上。
泊雪穩穩當當的接住阮蘭煜,然后要放她下來。阮蘭煜見泊雪想放她下來,趕緊往上竄一竄,雙腿環住泊雪的腰,手使勁的勒著泊雪的脖子,然后說:“我好累,要雪兒親親抱抱才不累。”
“別鬧了師姐,你都多大了,”泊雪開口道,“一路上還好吧?”泊雪說著,把手機一直拿著的披風給阮蘭煜披上。
“那可不,有四位大哥在,怎么能不好。”阮蘭煜也自覺從泊雪身上下來了,泊雪看著瘦弱,其實勁兒可大了,不愧是三大女修之一。
“辛苦了各位,天將破曉,各位用些飯菜再去歇息吧。”泊雪彬彬有禮道,同時向四位黑衣人拱手鞠躬感謝。泊雪一向對堂內人都很客氣,膳食起居都照料的很好。
“多謝雪姑娘。”四個黑衣人齊聲回答。
四個人中的其中一人已經忍不住把那黑衣脫了,露出里面的淺紫色長衫。這是一個頗為俊俏的年輕人,名為夏飛瓊,打小在杏華堂里長大,年方十九。雖然和其他師兄一同吃住,誰人都能看出,這小子與一般堂內醫者不同,靜下來的確是醫者風范儀表堂堂,動起嘴皮子來,真讓人覺得他是少了根筋,偏生的桀驁不馴賴皮流氓。
“進內屋再脫衣服,”阮蘭煜看著夏飛瓊麻利的動作,厲聲斥責。杏華堂有詰禁,在堂內大家可以適度隨心所欲,在堂外醫者風范片刻不能失去。這就算在堂前,也還是沒進屋,算是堂外人,要時刻注意言行的。
“進屋就進屋,兇什么兇?”夏飛瓊滿不在乎,“嘿哈,回家嘍。”
余下三人倒是平常心態,招呼泊雪:“少堂主,我們進堂了。”便進了堂內。這三人名字分別為江陽,文山和子睿。江陽是杏華堂的老醫者,和老堂主相識甚久,今年五十歲整。文山是個孤兒,被父母拋棄,自己跌跌撞撞走到杏山下,撿地上落下的熟杏吃,被老堂主看到了,帶回來學習醫術。文山是江陽一手帶大的,今年二十有八。
子睿年方二十有三,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因為小時侯子睿的母親生子睿時,因為難產,差點死去,幸得杏華堂的救助,這才母子雙雙活命。為了報答杏華堂對母親的救命之恩,子睿推掉了家里人安排的婚事,在十八歲時自愿到堂內學習醫術。子睿十分聰穎好學,該背的醫文一個不少,刻苦練習,很快醫術就有所進步,經過幾年的不懈努力,已經可以外出就診了。
這杏華堂建在半山腰,山下山上都種滿了杏樹,每到夏秋季節,山上黃澄澄一片。這杏樹是人們為感謝杏華堂的救命之恩種下的。這座山,名叫杏山,山下的村子,名為白石鎮。
泊雪目送四人進堂,轉身發現,天已經破曉,漸白,太陽正躍躍欲試,想要將光茫撒向人間。阮蘭煜也是靜靜地看著,兩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便一起靜默的看著這場日出。
杏山的空氣很好,十分清新。雖然早晨的空氣帶著霧氣,有些絲絲的涼意,但阮蘭煜披著泊雪給的厚厚的披風,一點也不覺得冷。
在阮蘭煜和泊雪的目光所及之處,是金色的朝陽在巍峨的升起,沖破云層,將光亮撒向人間。
在她們倆的背后,古樸的橫匾迎著朝陽,杏華堂三個有力的大字,似乎在吸收著太陽的普惠光芒,想將自己的醫術光芒,也照在這千千萬萬的眾生身上。
泊雪輕聲道:“師姐,我想,無論怎樣,我都會努力行醫,用自己的醫術緩解人間疾苦。”
“我也是,”阮蘭煜笑嘻嘻的看著泊雪,說,“若有一天咱倆同時救助一個病人,我可不會遜色于你。”
“好,一言為定!救死扶傷,醫者仁心。”泊雪道。
進到里屋,夏飛瓊還不忘貧嘴,“阮蘭煜大姐,你剛才喊我什么?大哥是嗎?我收著了。”“我看你真是被寵壞了。”阮蘭煜飛起一腳,直接踹到夏飛瓊臉上。夏飛瓊趕緊躲開,生怕自己被踢到。
“好累呀,今天,”夏飛瓊懶洋洋的說,“阮姐姐,你今天好嚴肅。”
“被你氣的。”阮蘭煜回答。
“別生氣嘛,我該正錯誤好不好?”夏飛瓊又是賴皮的口吻。
“誰家的公子哥,說著一百兩銀子的話,兜里揣著一文錢?”泊雪笑瞇瞇的對夏飛瓊說。
夏飛瓊一驚,他這是被泊雪懟了嗎,感覺,還不錯。平常泊雪都對自己愛理不理的,今天運氣不錯,剛巧泊雪說話。
“那可不,心有多大,口里放十倍,兜里只能少十倍了。”夏飛瓊也瞇瞇眼,對泊雪道。
“吃你的飯。”阮蘭煜道。
“好嘞,這就吃。”夏飛瓊匆匆扒飯。吃了幾口,突然意識到泊雪和阮蘭煜進堂后就直接來到大堂了,阮蘭煜還沒有吃飯呢。
他想了想,直接放下碗和筷子沖了出去。泊雪和阮蘭煜對視一眼?這小子怎么了?
“我讓花六去拿飯了,”泊雪道,“師姐你再等一下。”花六怎么還沒回來,這小丫頭,腳力總是那么慢。
“噠噠噠”的腳步聲傳來,夏飛瓊飛一般進到了大廳。他左手提著小食盒,右手拎著熱茶壺。
“你的飯,吃吧。”夏飛瓊對阮蘭煜道。他語氣很是平淡,表情也沒有變化。其實小飛象內心是十分精彩的:我怎么不說一聲就這么去拿飯了?還是為了這個阮蘭煜,就跑的這么快。
“多謝。”阮蘭煜一拍他肩膀。夏飛瓊回了一個大笑,然后也漫不經心的吃起飯來。
泊雪用那壺熱水沏了茶,給三個人一人倒上一杯。突然的,內心就被溫柔填滿了。
欒川傅家。
風月亭里,傅西隔正在打坐。距離上一次的藥毒治療,他體內的邪火已經被壓制住一大半了,但若要完全消除,還需要一些日子。那如胎記般的血紅色紋路有時會變成一條赤龍,在他后背、胸前緩緩地游走。傅西隔三坐完畢,良久才睜開眼睛,他感受到自己的武功幾乎突破七重天了。但是,“還不夠。”只有突破九重天,才能真正成為強者。他才十八歲,卻已經知道想要變得更強。
但是想要突破九重天,這邪火必滅,邪火一日不滅,他一日便可能走火入魔。
悄悄地,有人走過來了。傅西隔此時耳清目明,侃侃一笑,望向來人方向。
“爹。”
“叫老爺子。”傅老爺子在這個問題上很是認真,面子,要給夠!
“傅西隔,你想不想出去啊?”傅老爺子摸了摸并不存在的問傅西隔。
“老爺子晚上好啊,您肯放我出去了?”傅西隔默默地拿出兩壇杏花白,遞給老爺子一壇,自己打開了另一壇,揚起頭喝了一大口。“爹,我從十五歲開始就被困在家里了。”
“那不是孔夫子說過的“十五而至于學”,在家好好學,肯定沒錯的。”傅老爺子有些心虛。“我想讓你和杜別、落離觴一起去趟杏花堂,給那老堂主捎封信。”自己就傅西隔一根寶貝獨苗,傅西隔上次在斗仙大會上一舉出名,十幾歲的男孩子最貪玩了,又這么愛出風頭,江湖上盯著他的人太多了,早早的放出去,只怕不知多少歹人想要殺之于幼苗。自己家的歷史淵源,傅西隔不知道又知道多少。父子兩個人在夜色中默默地對視著。
良久。
“爹,你想的什么我都知道。”傅西隔打破了沉默。
“你知多少?”傅老爺子醞釀了一下,問。難道傅西隔已經發現自己家的秘密了?
傅西隔:“?”難道不是他知道了學習的重要性了嗎?
“知好學,明道理。”這樣回答沒錯吧。
“汝知個球。”傅老爺子在心中咆哮!“走吧,在你出發之前,給你看看咱家的秘密。”
傅西隔跟著老爺子往祠堂那里走。路過正廂,傅老爺子停住了說:“把你母親喊來吧。”傅西隔便去母親房中請安。傅夫人一襲藍衣,頭發用一根桃木簪松松的挽起來,正在布置一小盆插花,把舊的敗的挑出來,明天再插上新的。她看到父子兩人一塊過來,溫柔的笑了笑,問,“今天怎么一起來找我了?”
“藍,給西隔說說咱家的事吧,我想讓他出去闖闖了。”傅老爺子說,語氣溫柔又耐心。
“好啊,那我們一起去祠堂吧。”傅夫人笑了笑,“外面風大。”傅夫人拿出一件傅宗主常穿的披風給自家老漢,又將一件傅西隔冬天落在這里的有厚毛領子的大氅拆了領子,遞給傅西隔讓他穿上。傅西隔披上衣服,出門拿了兩盞燈籠,回頭看到他爹正在給母親披上厚的大氅。自己爹娘老夫老妻多少年了,但感情真的好的沒話說。
三個人沿著青石板的道路慢慢向前走。遠處的后山一片黑暗,黑蒼蒼沒邊沒沿,刀削斧砍般的崖頭頂天立地。山直起直落起伏聳立在夜色中,幽幽的深谷顯的清靜和寂靜。綿綿密密的樹,一匝一匝的樹影在月下婆娑低語,述說著沉默的歷史。越走近祠堂,越接近后山。
傅西隔走在前面掌燈,傅宗主挽著發妻的手走在后面。燈下三個人拉長的影子,遠遠看去,又像是兩個大人,一個小孩子。“藍,我想起西隔還小的時候了。”傅宗主道。“你小子小時候跑得可真快,剛來欒川的時候,你哭著鬧著不肯老實,問你喜歡什么,就說“山山”,“大山”,小時候在雪山里住了一個月現在還有印象嗎?”傅夫人笑著問傅西隔。“什么雪山?我沒印象了。”傅西隔老實回答。
“記不得也沒事,你遲早會經過那里的。”傅夫人笑著摸了摸傅西隔的頭,給他系緊了披風帶子。傅西隔低下頭,讓母親方便動作。遠處有野獸在叫,混著悉悉索索的蟲鳴,斷斷續續的蛙鳴。
“那時候我們還在大漠,你還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傅夫人說,“普蘭城我也有二十年沒有去過了。現在和朝廷的界限劃分的這么分明,以后我也再去一趟。”“我和你一起。”傅老爺子趕緊說。“自從小江走了,每每回去,我都愧對那里。”“小江是誰?”傅西隔問。“你小江叔叔是你爹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大師兄是他撿來的孤兒,他走后你大師兄就由我來撫養長大了。”
“小江叔叔是怎么走的?”傅西隔轉過身問,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問,卻還是忍不住問了。
此時已經走到了傅家祠堂的門口。“先進去吧。”傅宗主道。三個人走進去,祭拜傅家的諸位祖先。傅宗主點燃了三炷香,叩拜后燒紙,以表慎終追遠。三人不語而虔誠。
祭拜完畢,傅老爺子對傅西隔道,“兒子,今天帶你看看咱家的輝煌歷史。”語氣里倒是慢慢的驕傲。“我先給你看看這后山暗道的機關怎么開。”傅夫人悄悄阻止了傅宗主,道,“讓西隔他自己試試怎么打開。”
“這里哪有什么機關啊。這不就是咱家的祠堂嗎?”傅西隔小聲說,恐擾了先人休息。傅老爺子道,“這里房子里有一個機關,打開就能到咱家的基地里,你試試能不能找到。”傅西隔暗中叫苦,這可怎么找?一物一器都可要敬待。傅西隔環視一周,正前方是一排先祖排位,左邊是字畫,看起來頗為典雅,不過不知道為什么要在祠堂里放字畫。右邊是雕花的高大柜子,一格一格放著陳年的卷軸。傅西隔走到左邊的那一排字畫旁,仔細地看那一排畫作。梅蘭竹菊四幅畫卷各有特色,花濃而不艷,竹冷而不淡。傅西隔輕輕一摸畫軸,立刻驚覺,這畫軸后面居然是空的,他連忙將四君子的畫軸向上卷起,只見畫軸后面露出四個格子,里面放了相應四束花朵,擺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傅西隔拿出那一束梅花,細細地看著。這干梅花花放置已久卻依舊蝶瓣層層婆娑多姿,仔細一聞倒也有淡淡幽香。只是這花有點沉,倒是用陶瓷燒制而成。傅西隔依次解下那梅花一朵,蘭花一朵,竹子一節,菊花一朵,拿著花在祠堂里走了一圈。他看右邊那書格,四個對應著花的格子,倒是把書放的滿滿當當。傅西隔心想,那機關肯定在這四個格子后來了。他剛想搬開書,卻又住了手,心想,“四個君子代表了四個方向,那“中”倒是無人代表。”他便走到了那最中間的格子旁。果然,這個格子四周都是雕花,四位君子剛好嵌入缺失一角。只見轟然一響,整個柜子四六分開,那六沒入墻壁,那四緩緩入地,倒是露出一條向左的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