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印記(三)
- 谷雨三候
- 正版牛毛毛
- 3605字
- 2019-08-25 18:37:36
夏天夜晚的風(fēng),本應(yīng)是涼爽舒適的。
現(xiàn)在隨著五個客人的到來,風(fēng)卻沒有那么溫柔了。在傅西隔感受來,這風(fēng)是伴著疼痛和眼淚的風(fēng)。
一陣鈴鐺逛逛朗朗的聲音響起,連帶著藍色薄紗的門簾向屋內(nèi)猛的一掀,再忽的回去。五個醫(yī)者姍姍來遲。
為首的,穿一身白衣,是他們的頭領(lǐng)。剩下四人皆穿黑衣,各拎一只小竹箱。
“來了?!备底谥鞑焕洳粺岬恼泻糁?。“請坐。”
其實傅宗主內(nèi)心是很不滿的,自己花著大價錢請他們來給傅西隔治療,每一次姍姍來遲不說,治療結(jié)果,似乎一點用都沒有。他真想一把拽住領(lǐng)頭人的衣領(lǐng)大聲質(zhì)問他們,治療的究竟有沒有用,但他又不能。
因為這些醫(yī)者,是“杏華堂”的醫(yī)者。千金難求,包治百病。
“讓傅宗主和令郎久等了?!睘槭椎陌滓氯苏f到,拱手,向傅宗主行禮。余下四人皆如此。
“禮數(shù)倒是周全?!备底谥髟谛闹须m有不滿,但也不得不承認,這些醫(yī)者,行為有禮不拘,態(tài)度不卑不亢,倒是有“鬼手”的風(fēng)范。
傅西隔心里想的卻是,“為什么來的這么早?”雖然,已經(jīng)治療了三年,每一次的治療都是一樣的??擅恳淮沃委熗?,他都會心有余悸,覺得自己,沒有死在昨天,真是莫大的幸運。
他也知道這些醫(yī)者來的晚,可是還是會早早來到前廳。他怕。
萬一自己一會兒被這些醫(yī)者治死了,早點來還能和老爺子多說會話。
然后傅西隔突然想到,傅宗主昨天才回來,今天自己就治療。他該不會是專門回來看著自己治療的吧?傅西隔又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從三年前自己治療開始,傅宗主每一次都會在,一次也沒有缺席過。
他上午的時候,還以為老爺子是為了監(jiān)督村民的(印記)才特地回來的。
想到這里,傅西隔腦子一熱,對傅宗主喊道:“爹,我今天死而無憾了!”
傅宗主氣的要命,甩給傅西隔一個字,“滾!”
接著傅西隔的耳朵就被拎起來了,“你小子瞎嚷嚷什么?這么多妙手在這里,你死什么死?”
“疼疼疼疼疼。”傅西隔大聲喊道。他突然被揪起耳朵,感覺自己要被拎起來了?!澳判?,我還想活著出去闖闖呢?!?
然后傅西隔頓了頓,對傅宗主說,“昨天,只過了兩招就吃飯了?!比缓笏诖目粗底谥?,想聽聽老爺子是怎么辦,直接放水,還是再過一招。
“打什么打?今天治完就當(dāng)你出去走走?!备底谥鞔瓜卵勰?,承諾道。“把你的那倆好兄弟都帶上,我看著落離觴和杜別這倆小子不好好練功就心里煩?!?
“不過,等你這次治療傷好了再去。”傅宗主補充道。
“賺了賺了。”傅西隔心想?!袄蠣斪影l(fā)話了,這下可好玩了?!彼雷套痰南胫ツ睦锿?,突然感覺自己好像忘了重要的問題,他能不能活著過今天的治療還不一定呢?!澳銈z小子記住,這可是我用命換來的機會?!钡鹊絺昧耍莺莸脑走@倆人一頓。
傅西隔在前廳最中間坐著。四個黑衣人圍在他的周圍,各據(jù)一方。傅宗主面對大門,白衣人則背對大門。
淡淡的草藥味彌漫在整個前廳。
傅西隔聽力極好,他甚至可以聽到有悉悉娑娑的聲音在攀爬,摩擦著瓷罐。
傅西隔其實很好奇白衣人長什么樣子。在這三年的治療里,他一次也沒有見過白衣人的臉。白衣人的聲音,聽起來是青年男子,但他身影卻比一般男子要嬌小很多。白衣人總是帶著面具,面具上畫了一朵,綠色的植物,也不知道畫的是什么。黑衣人倒都是男子。
“一重。”
四個醫(yī)者打開小竹筐,從里面拿出一個大瓷瓶,打開,有霧氣蒙蒙淡淡飄出來,緩緩為傅西隔注入內(nèi)力。卻確來說,不是內(nèi)力,是用各種植物萃取的精華露,化成霧,從四面八方涌向傅西隔。
傅西隔只感覺到自己被無數(shù)細小的水滴包圍著,手臂上的絨毛癢癢的。小水滴集多了,化成大水滴落下來,落到傅西隔的褲子上腿上。不一會兒,傅西隔就水淋淋的,像是洗了個澡。
“二重。”
傅西隔趴下,露出自己的后背。
四個醫(yī)者輪著來,向傅西隔背后的印記上敷上一層又一層的藥物。傅西隔只感覺第一層很涼,自己還很喜歡這種涼涼的感覺。
然后就是第二層,像是被火舌舔過一遍,傅西隔瞬間就從剛才的舒適狀態(tài)清醒過來。
然后是第三層。這大概是一層薄薄的藥物,稍微讓剛才的熱掩蓋一下。
第四層?!鞍??!备滴鞲羰暯辛顺鰜怼K杏X,自己被最熱的火燒了一下又一下。然而那團印記掩蓋下的邪火,像是慢慢蘇醒了一般,興致勃勃的來到印記處,想要和外界的火熱比一比,誰的燒灼更滾燙。
第五層。一個黑衣人拿來一個罐子,慢慢從中間夾起一只張牙舞爪的蝎子??拷?,靠近,靠近傅西隔。蝎子擺尾,精準的蜇在傅西隔印記處。接下來,趁最開始的傷口還未紅腫疼痛,又一只,再一只,不停斷的蜇在印記處。一直到那罐子中的蝎子用盡,一直到地上死蝎子堆起一小堆。
第六層。黑衣人慢慢為傅西隔挑取剛才的蝎子尾針。一根一根拔出來,帶著血和肉。然而少年的后背早已腫的不成樣子,一個腫塊蓋著一個腫塊,一個血窟窿接著一個小血窟窿,膿水不斷的流出來,打濕了傅西隔身下的墊子。
“孩子,疼嗎?”傅宗主不忍心看傅西隔,他別過臉,沙啞著聲音問傅西隔。
傅西隔怎么可能會不疼?但他用盡力氣,從喉嚨里發(fā)出兩個字:“還,好。”
另一個黑衣人又打開一個罐子,這一回,里面盛的是蜈蚣?!膀隍嫉耐茸疃嗔??!备滴鞲魰灂灪鹾醯南搿K鄣膸捉^望。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干些什么。
蜈蚣有什么用呢?
是一劑良好的中藥,也可以是一味絕妙的毒藥。杏華堂的醫(yī)者是想以毒攻毒嗎?讓蜈蚣的毒,抑制傅西隔體內(nèi)邪火的燒灼?
錯了,那是死蜈蚣的作用。
拿出來的,是活蜈蚣。
黑衣人放了一只蜈蚣在傅西隔背上。這蜈蚣受到了專門的訓(xùn)練,直愣愣的就沖著傅西隔背上剛才挖蝎子毒針留下的洞里鉆去。
一只,接著一只,再一只。
黑衣人及時用夾子把拼命想要鉆進去的蜈蚣整個抽出來。若是整個出來了,那還好,疼一下。
萬一手勁大了,抽斷了,就用小刀扒開肉,剔出來。地上,一層死蜈蚣。
第七層,治療層。
黑衣人拿出一個小罐子,遞給白衣人。白衣人鎮(zhèn)靜接過,給幾乎滿身是血的傅西隔上藥。“滋。”肉燙過的聲音響起來。
一聲接著一聲,疼在傅宗主的心里。
疼在傅西隔的身上。他幾近休克,但還沒暈過去,還有一絲理智。不像三年前的自己,才第三層,就暈過去了。
但清醒著,感受自己被治療,真是令人絕望而窒息的感覺。
杏華堂的藥很有效。這一層密密的藥膏涂下來,傅西隔覺得剛才的疼痛減輕了一半。
邪火并不這樣想。
“為什么要抑制我?為什么不能利用我?我可以幫助你功力大增!”
“邪火,你來到傅家,真是來錯了地方。我們傅家人,即便是死,也不會屈服于你!”傅西隔心想,“我晚一點娶親,不讓邪火找到我的孩子。等我功力深厚了,強大到可以駕馭邪火了,再用它?!?
熱的本源,是火的節(jié)奏。
火來了,用水來滅。
沒有水?那轉(zhuǎn)移邪火,用外力抽取它。
蝎子和蜈蚣很無辜,是烤焦的死法。
第八層。醫(yī)者的慣用銀針。白衣人給傅西隔后背內(nèi)力經(jīng)脈處扎上銀針,助他內(nèi)力恢復(fù)原狀。一刻鐘后,拔下?;?。
上一層白色藥末,去蜈蚣的毒。再上一層紅色的粉末,去蝎子的毒。這兩個裝藥末的小瓷瓶,是青綠色的。
傅西隔看著,突然就想起了今天早上遇到泊雪,她穿的衣衫,就是這個顏色。
第九層。白衣人細細的為傅西隔后背上藥,抹了一層又一層??諝饫锏乃幬镂兜涝絹碓綕?。最后,包扎傷口。
傅西隔想要站起來,但他搖搖晃晃,又摔了下去。“你好好躺著吧!”傅宗主道。他很驚喜,傅西隔這次居然還可以站起來,雖然沒有成功,但傅西隔人,還是清醒的。
“多謝醫(yī)者?!备底谥鲗ξ迦耸┒Y道,“天色已晚,入夜已深,府上備有客房,恩人可以住下休息。明日再走?!?
“不必。多謝傅宗主好意。”為首的白衣人回謝道,“堂內(nèi)有規(guī)定,不得留宿?!?
“那還是多謝你們了。”傅宗主給五人深深鞠躬施禮。
五人正欲走,忽然傅西隔出聲了。
“等,等一下?!备滴鞲籼撊醯恼f。他歇了一會兒,腿有了一點力氣走兩步還是沒問題的。他慢慢挪到白衣人身邊,問道:“可否給我一樣?xùn)|西?”
白衣人似乎愣了一下,回眸看了傅西隔一眼,無聲詢問。
“那個,”傅西隔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自己在干什么,既而他抬起頭,眼睛直直的熾熱的盯著白衣人,“綠色瓷瓶?!?
白衣人帶著面紗,看不清表情。但傅西隔能感受到,這個人似乎是輕笑了一聲。
“醫(yī)者物,豈能隨意玩弄?西隔,不得無理?!备底谥鞯馈D阈∽诱径颊静环€(wěn)了,還想著去要人家東西,看來傷的還不夠狠!
“這瓶中可是空的,”白衣人開口道,“不知傅少主拿來何用?”
“玩?!备滴鞲粢膊幌攵嗾f話,主要是,他也累的說不出話來。
傅宗主又是氣的瞪大眼睛看著傅西隔,這小子,禮貌都被狗吃了嗎?
“給你?!卑滓氯艘蝗有〈善?,對著傅西隔的臉毫不客氣的砸來。傅西隔一揮胳膊,與瓷瓶相撞,受到彈力的瓷瓶又向傅宗主飛來,傅宗主不明所以,側(cè)身躲過撞擊,然后伸手接住了那小小的綠瓷瓶。
“多謝醫(yī)者?!备滴鞲舻?。
白衣人點頭回應(yīng),不再過多停留,帶上四人便離去了。風(fēng)靜悄悄的又走了,連帶著空中的草藥味也走了大半。
“謝謝老爹。”傅西隔努力笑嘻嘻的對傅宗主說話,“剛才手沒勁兒了,借了老爹的勁。”
“去睡吧。過兩天再來請安。”
傅西隔已經(jīng)是用了最大的力氣撐到現(xiàn)在,疼痛困倦不已。杜別和落離觴早已在外面守候多時,進屋扶著傅西隔回房休息。
“接著。”傅宗主把傅西隔的寶貝瓷瓶扔給杜別,“讓他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