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弧臉色一白，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來者是一隊士兵，白弧無法從他們的裝備上看出是大魏軍還是北狄軍，但他們臉上憤怒的神情告訴她。

這是大魏軍。

這隊士兵一共百來人，前面五名看著像將領的都騎著馬，其余人都疾跑著。他們看見了這些“人垛”，悲憤之情溢于言表。

“天殺的北狄人，老子跟他們拼了！”一名騎著馬，皮膚黝黑的漢子大喊著，勒著馬不停轉圈，“就知道躲，有本事出來跟老子打啊！”

“大石，行了。你這樣也只是徒勞，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那群敗軍。”領頭的那名將士出聲制止了被稱作大石的男人。

“有活人！冉將軍，您看！那是活人！”身后突然有人喊到。

領頭的冉將軍聞言看去，果然看見兩個人站在前面，仔細看，竟然還是兩個半大孩子。

他想了想，吩咐道：“散開警戒，查看蹤跡。”

“是！”

百來人有序地分隊散開，有前去查看尸體的，有在附近查看痕跡的。

冉將軍則驅馬上前，走到那兩個少年少女面前，走進了他才發現，那少年懷里還抱著一個嬰兒。

“你們是什么人？知不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冉誠審視著這兩個半大孩子，眼神充滿懷疑。

他當然知道這兩個孩子是逃難的，但沒見過逃難成這樣的。尤其是那女孩子，雖然清洗過，但那衣服上殘留成黑色的血跡騙不過他這個沙場老手。

年紀輕輕的，莫非殺過人？

“這位將軍，我們是從豐埠府城逃難來這里的。”高荻回答了冉誠的問題，他瘦了好些的娃娃臉上，面色蒼白，眼圈發青，眼神也有些發蒙，顯然是餓的，“我們……我們走的慢，被一起逃難的人丟在了后面，沒想到，再見到的時候……”

他低下頭，朝尸堆那邊瞟了一眼。

這話冉誠大約信個五成，剩下的五成嘛……他將白弧從頭看到腳，又仔細看了看綁在白弧身后的刀。

雖然被布條裹起來了，但那個形狀冉誠熟悉得很。那就是一把刀。

有意思，兩個孩子，一把刀。

哦，還有個嬰兒。

“大魏鎮北侯于郴州重創北狄主力，北狄如今已經停止南下，但這里不太平，有北狄敗軍肆虐。”冉誠向東南方向指了指，“你們可以往東南走，繞過京城，去芷州。”

白弧搖搖頭，道：“我們要去京城。”

冉誠皺了皺眉，勸說道：“京城如今戒嚴，像你們這般的，進不去。”

像他們這般的？

流民？

白弧想了想，說：“那我們在城門看看也行，總之我們想先到京城。”

冉誠想，等他們到了京城發現進不去，就會自己改道了，于是沉默不再勸說。

突然，某個方向的大魏士兵高聲警示：“北狄兵！北面高地上，大約四十人！”

“備戰，列隊！”冉誠拔刀喝令，“左右翼兩側包夾。”

所有士兵都動起來，迅速排列成特定的隊形，向北面移動。

白弧也刷地將刀從背上抽出來，卻沒有動。與此同時，高荻站到了白弧身后。

北面的高地上確實出現了北狄兵，但不是只看見的這四十名左右，而是一百二十名。

大魏兵耐力強，擅持久圍攻戰，北狄兵悍勇，擅快攻野地作戰。

如今，是在野地。

白弧耳邊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扭頭定睛一看，竟然有北狄兵潛到了這邊！

方才那些士兵明明查看過四周的，難不成是這會兒才潛過來的嗎？

“背后偷襲！”白弧大喊。

冉誠聞言回頭一看，只覺得后背一涼。

他竟然沒有發覺！

白弧喊破了北狄兵的行動，北狄人也不再隱藏行蹤，提前顯出身形沖殺過來。

白弧站的位置離他們最近，看著一排排北狄兵像滾動的履帶一樣向她碾來。

她的傷很重，離恢復還早得很。白弧本以為，只要遇到一個北狄兵，她就死定了。但事到臨頭，她才發現，她不想就這樣死了。

所以，她現在才能舞得動刀。

白弧將大刀舞得虎虎生風，與北狄的槍兵對戰也能迅速近身將其斬殺，把自己和高荻護得滴水不漏。

她在這里拖延了片刻，冉誠便來得及趁陣型未老及時變通，將包抄過來的北狄兵攔截住，先行圍殺。

兩軍對戰的混亂里，白弧只圍在高荻身邊。高荻像石頭一般一動不動，哪怕有刀向他砍過來，有槍朝他刺過來，因為他相信，有人一定會救下他。而白弧也確實，一次又一次及時救下了他。由于高荻一動不動地站著，白弧從來都不用擔心自己的刀劈出去時，劈錯了人，也不用擔心自己后退的時候撞到他身上，高荻對她的信任，使得她在方寸之地游刃有余，只傷人，不傷己。

傷勢再次加重，身上又添了新傷。不過，白弧覺得這一刻，她很痛快，

這場廝殺持續時間并不長，畢竟雙方人數擺在那里。大約半個時辰不到，殘余的北狄兵向西逃去，而冉誠帶領的兵卻沒有了追擊的能力。

白弧一人斬殺北狄兵二十余人，不可不謂悍勇。

冉誠在清掃戰場的空余時間特地來看了看白弧，個人送給了她一瓶外傷藥。

“你小小年紀，身手這么好，是有師父吧？”冉誠問。

這是動了招攬的心思。

年紀小，女性，會武。

這樣的人，在某些時候能派上大用。

白弧接了外傷藥，道過謝，說：“沒有師父。我只是力氣大些，架打得多些。”

冉誠回想她的動作，的確不像是學過武，更像是打架斗毆中得到的傷人要害的經驗。

“你們要去京城？”冉誠又問。

“是的。”高荻答。

冉誠便命人拿了紙筆出來，寫了張字條，又從自己身上掏出一個物件，連同字條一起給他們。

“你們直接往京城去，將這字條給守城的李兆將軍看，便可以入城了。只是，想必你們去了京城，沒有落腳的地方，拿著這個墜子，去城東北的柳林巷子找西寧伯府，會有人安排好你們的。”

白弧看看高荻，高荻想了想，接過來并道謝。

冉誠點點頭。雖然這一路上還是不太平，而且這個小姑娘受傷也不輕，不過有了他給的傷藥，相信他們可以安全到達京城。

如冉誠所料，高荻和白弧又跋涉了一個多月之后，終于抵達了京城城門。

此時的他們，都已經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是徹徹底底的乞丐形象。高荻比白弧顯得更慘，白弧還只是乞丐，高荻則看著像鬼，臉色煞白煞白的，又瘦又高，立在哪兒跟一桿竹子似的。高荻懷里的女嬰也瘦得只剩一把細小的骨頭，原本就大的眼睛顯得更加大了，好在還有命在。

“小白，我們到了！”高荻公鴨嗓本來就嘶啞，由于干渴和饑餓，更加低沉沙啞，但他的情緒卻十分高昂。

“是啊，到了。”白弧情緒也在起伏。

她看看已經幾乎脫了人形的高荻，還有他懷里餓得昏昏沉沉的女嬰，喃喃道：“我們終于到了。”

好多次，好多次，她都以為自己會死在路上。可是她不敢那樣死，她怕死得不對，就不會有下一次穿越了。

高荻在這一路上，幫了她很多很多，可以說，她能活著到這里，多虧有高荻在。雖然安全方面倚靠她比較多，但三個人的生存全靠高荻。

高荻此時也紅著眼睛看向白弧，他呼喊著：“小白，我們真的到了！”

白弧笑著點點頭，這是她第一次發自內心地，對高荻露出友善的笑容。

高荻激動地向她傾身，似乎想要給她一個擁抱。

白弧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然后凝固。

高荻拍拍白弧的背：“小白，謝謝你。”

白弧低頭，看見從心口露出的刀尖。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刀子被拔出來，白弧重重跌落在地，像一只被碾碎的灰撲撲的蛾子。

高荻收了臉上的笑容，一手抱著女嬰，一手持著匕首，擰著眉頭看白弧的尸體，自言自語道：“做到這個份上，應該夠了吧？不夠也沒辦法，我可不想再來一次，要干讓他自己來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