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棚不大，有些低矮，兩個人弓著身子，鉆了進去。

里面堆放著不少貨物，原本就不大的空間，因為二人的到來，顯得有些擁擠。

從里面散發出淡淡的黃豆味，夾雜著新鮮青菜葉子味道。

“小丫頭，我聞到了新鮮青菜葉子的味道，是從合渣里散發出來的么？”王鑫推測道。

青菜葉子的味道，夾雜黃豆的味道，就是合渣的味道。

“嗯呢，鑫子哥的嗅覺，挺靈敏得呢?！眳斡裉m先前的尷尬還有部分憋在肚中，當與王鑫目光對碰在一起時，不禁抿嘴笑了起來。

二人青梅竹馬，說話向來直來直往，有時候話語中隱含的調侃意味，都是在話出口后，才想起來。

“我的那些堂弟堂妹都還好吧，你們還常常一起玩嗎？”王鑫的前爸兄弟很多，他們的兒女年齡跨度很大，大的有三十多歲，小的四五歲，年齡偏幼的小孩，家務活少一些，課業也不算繁重，周末有兩天，游戲的時間，自然多了不少。

而且隨著國家經濟的發展，年輕一代的生活也是越過越好。

相比七八十年代，社會生產力越來越發達，糧米價格降了很多，多出來的錢用來購置非生活必須物資。

“嗯，但不如小時候好玩。“呂玉蘭道。

“是因年齡大的緣故嗎？”王鑫略微迷惑道。

“嗯…也不全是?！眳斡裉m搖了搖頭，朝著王鑫瞥了一眼。

“哦？”王鑫沉吟道，“那是為何？”

透著微弱的燈光，他依稀看到呂玉蘭的臉上，露出的那一抹不太自在的神色。

那是含蓄與矜持的顏色，就像是三月桃花兒，被春風拂過后的顏色。

“嗯……現在幾乎家家都添了有線電視，無聊的時間都花在了看電視上，尤其是動畫片?！眳斡裉m沉吟了好一番，這才開口道。

說話間，自豪的臉上，也是透著一絲遺憾。

“是啊，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無形中又拉開了一些?！蓖貊螢樽鎳陌l展由衷感到自豪，但在這點兒上，也不免心生遺憾。

“還是懷念小時候，看著你們呼朋喚伴，成群結隊一起搶糖果時的情景。”王鑫回憶道。

看著呂玉蘭那拘束的神色，和羞得通紅的臉蛋兒，王鑫忍不住想伸手掐一下。

王鑫剛大學畢業，呂玉蘭剛初二輟學，二人的年齡差距達到八歲，所以在王鑫眼里，呂玉蘭永遠是一個長不大的鄰家小妹。

在上大學前，二人幾乎天天見面，所以那時的他，也經常掐她的小臉蛋兒。

那時的她才12歲不到，跟王鑫的幾個堂妹，天天混在一起。一見到王鑫，就會伸出雙手，討要糖果。

尤其是逢年過節，哪家鞭炮聲一響，一群小孩就會趕過去。

他家最慷慨，家里人從外地回來，總會帶一些糖果。

所以，常見到一幫孩子，成群結隊往他家跑，見到果盤就會直接沖上去。

尤其是快要過年的時候，除了可以吃到糖果以外，雞鴨魚肉也管飽。

臨近年關時，幾乎家家殺雞宰羊，屠宰年豬，一幫小孩子就會聞訊趕來，圍著宰殺年初的澡盆，一邊看著屠夫宰殺，一邊盯著豬身上那長長一條，長得像豬肝一樣的東西。

那是豬身上的一段脾臟，名叫沙肝或黃肝，不同于豬肝，它吃起來更可口，不像后者那樣充滿苦味。

由于好吃且分量不多，屠夫就會將其割下來，分給現場圍觀的小孩，每人分到一小段兒，他們拿去放在柴火上燒烤，燒得半生不熟就迫不及待的下口，即便味道差了一些，也會露出很滿足的笑容。

王鑫家族的成員很多，而且有事業也有社會地位，臨近年關時宰殺的牲口更多。所以，他家的年過得遠比其他家熱鬧。

村里的小孩，也喜歡往他家里跑，總是能裝滿一口袋糖果回去。

除了一起觀看屠宰年豬外，還會一起放鞭炮，一起做游戲，老鷹抓小雞、丟手絹、跳繩、跳房子（格子游戲），彈玻璃珠子……

那個時候，彈玻璃珠子還是很奢侈的游戲，因為一顆玻璃珠子要花不少錢，只有鎮里的小孩玩得起。村里的小孩大都很窮，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別人玩兒。

王鑫不喜歡彈玻璃珠子這種高成本游戲，村子里的其他小孩，由于太窮的原因，即便喜歡也很少參與。

他們玩的都是小成本游戲，常常買些格子畫，將一整張沿著格子線裁剪成一個個格子大小的圖。然后雙方玩家各選取一張，放在地上，用手掌猛拍地面，利用催生出來的氣流，盡力將它們掀翻。掀翻哪一張，哪一張就歸他己所有。

農村的生活總是很單調，尤其是七八十年代電視尚未普及的時候，單調得近乎枯燥和無聊，連小孩也有同感，所以他們才常常聚在一起，玩各種各樣的游戲。

每天傍晚放學，吃晚飯后入睡前的這一段時間，就是小孩子們一起開心的時間。

超過晚上十點鐘，就會聽到有些嗓門兒很大的農婦，站在門口扯起嗓子，喊她的兒女回去睡覺，生恐他們睡晚了打攪自己，也影響他們自己第二天的學習。

白天吃中飯的時候，也常常聽到這些體力充沛的農婦，扯起嗓子瘋一般的大喊：XX，還不死回來吃飯！

周末一起玩的時間多一些，剛剛放學回來的這些小孩，常常會將家庭作業拖到周末很晚。

而且，那個年代，周末只有一天。即便放學放的早，但對于需要跋涉七八公里上學的農村小孩來說，留給他們的歡樂時間，也遠遠不夠。

除去寫家庭作業的時間，大概也就只有兩三個小時。

而這兩三個小時，還不能自由支配。

農村小孩得負責上山砍柴、下地割豬草、回到家煮豬食、洗衣挑水、照顧小孩，農忙的時候，幫助父母插秧，收稻谷、收油菜、去谷場打谷……

所以，那個年代農村小孩的課業最繁重，其壓力之大，遠非城市里的小孩可以想象。

不像城市里的小孩，每次返鄉拜年，穿一身名牌兒，手上拿著各種各樣奢侈的玩具，還能拿到父母、爺爺奶奶、七大姑大姨送的壓歲錢，加起來大概有幾百上千。

像王鑫家族的小孩，能夠拿到一萬多壓歲錢。

在這越來越物質化的年代，略有懷舊思想的王鑫，除了感慨還是感慨。

那個時候，王家尚未遭到變故，一家子喜樂融融，由于家里房子太大，也正需要幾個人來，增添一些生氣。

朝氣活潑的小孩，常常給這一家子帶來無盡歡笑。

歡樂使人長壽，這是養生哲學中的話，家遭變故后，串門的小孩子少了，大廳里就放了一個水族箱，養一只玳?；驗觚?，譽為健康長壽之意，用它來代替家中缺失的歡樂。

……

循著一股黃豆味道望去，王鑫注意到船篷一個角落里，摞著幾板豆腐。剛壓制成型不久，冒著熱氣兒，很新鮮。

制作豆腐所剩殘渣，叫做豆渣，與青菜末合在一起，便成了“合渣”，營養價值非常高，比豆腐還好吃。

王鑫還記得，上小學時，很多農村娃，因家境貧寒的原因，上學只帶一些簡單的口糧，其中就包括合渣。在一些寄宿學校，留守兒童和住校生，在校幾乎只能吃到一菜一湯，這一菜就是合渣。

吃慣了山珍海味，就會特別懷念隱藏在記憶深處的農家食品味道。

原本只是想進來吃一碗涼粉，然而當看到冒著熱氣的合渣，忍不住多瞄了一眼，暗咽了幾口唾沫。

似乎看出了王鑫的心思，呂玉蘭鶯聲細語道：“哥，你先坐下，我給你盛一碗合渣，弄一碗涼粉，都是我親手做的?！?

王鑫含笑點頭，失業待家、失意返鄉的他，能夠獲得如此禮遇，打心底兒升起一股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