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顯然還存在著不少懵懂與誤解。
譬如,賠錢貨。
有人因社會偏見的強大,無可奈何的被這三個字奴役得面目全非,我尚能理解。可對于某人甘之如飴主動認領這個稱謂的做法,我徹底凌亂了。
“我不過是胡口亂說了個數,沒想到你這人這么實在,半分錢價都不還,嘖嘖,太實在了。”
趙宇寧眉開眼笑的從姜北笙手中接過那沓厚實的人民幣,很大度的說出一句漂亮的虛偽話。
姜北笙和善且通達的眉眼,讓我沒辦法不疑心他是被趙宇寧灌了迷魂湯:“還要麻煩你數數。”
“那就不好意思了。”
嘴上說著不好意思,表情卻很好意思的趙宇寧閑話不再多說,立馬將手指送進嘴里,如蜻蜓點水般敏捷的在舌尖上蘸起一坨口水,然后,雨露均沾的標識了每一張鈔票。
這樣點數的姿勢可謂惡心至極。可人的心一旦失去了寡廉鮮恥,一切眾所周知的丑陋,在他們眼里都不過是獲取另一種快樂的源泉。
眼前的趙宇寧已然將這種小人行徑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度。
我跟蕓豆的臉在鈔票嘩啦嘩啦的跳躍中,越來越難看。
姜北笙氣定神閑的看了我一眼,眼底騰地升起一絲顧慮。趁大家被趙宇寧點錢點出的快樂傷害到不忍直視時,不露聲色的悄移至我身后。沒來得及回頭細問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眼睛已被一只手捂住。
捂我的手,五指緊閉,密不透光。
“你干什么?”我驚得聲帶都在打顫。
“噓~”姜北笙的嘴貼近我耳畔,僅用我二人能聽到的音量,細細說道:“聽著,我也不喜歡我的錢被這種人的口水糟蹋。”
“那你還給得這么痛快?”我冷冷甩出這句話后,很不配合的雙手并用,企圖將他的手從眼睛上挪開,頭頂立刻滾落一串帶著隱忍的淺笑:“別鬧,你掰不開的。”
誰跟你鬧,我是火大!
咬著牙繼續用力,姜北笙似是與我杠上了般,下盤穩得紋絲不動,五根手指的張力更是來勢洶洶,我一通忙活,除了讓自己多出一身熱汗,再不見任何成效,只好怏怏作罷。
那個淺笑繾綣的聲音又貼近我耳邊溫柔道:“我知道你看了要不高興,所以我遮住你的眼睛,替你看。”
掩耳盜鈴的傻子,誰說這個不舒服一定是用眼睛看來的?
忍了幾秒鐘,哼了一聲:“好了沒?”
“快了。”
話音剛落,不太平靜的詢問室爆出一個歡欣鼓舞的聲音:“對對對,數目是對的,一分不少一分不多。”我雖被姜北笙蒙蔽了雙眼,但并未失聰,何況,從這個聲音里跑出來的得意是那樣刺耳,即便我再不甘心,也聽得出趙宇寧對這筆交易的滿足與滿意,就像一只撿了芝麻又沒落下西瓜,將寓言故事改寫的猴子,幾乎要樂上天去。
“能取得當事人的諒解,才是我們最終的目的。”姜北笙緩緩將手從我眼睛上移開,卻沒有離開,改將把我圈住在他胸口。他這個動作,在我看來,是防范我隨時撲上去找趙宇寧的麻煩;在別人看來,多少有點秀恩愛的意味:“既然趙先生已經將錢清點完畢,那么,是不是也該兌現承諾,在調解協議上簽字和解?”
“是是是,應該的應該的。”趙宇寧謹慎的將錢放入口袋,忙不迭的笑道:“警察同志,麻煩你把調解協議給我一下。”
曲煒眼底的眸光,比靜悄悄的夜還要平和:“我再重申一遍,這份調解協議是我根據你們雙方的真實意愿制作。簽字以后,雙方不得再拿這件事為借口,與對方發生爭吵,或實施更激勵的報復行為。聽明白了嗎?”
“警察同志,我可不是抱怨你。”趙宇寧伸長手臂,將協議從曲煒手中拿到眼前,話說一半,急急打住,又埋頭專心細致的將協議過了一遍。這遍之后,方才瀟灑的聳了聳肩,眼尾一抹曖昧不明的眸光,輕佻的從我身上飛快掠過,繼續他先前沒說完的話:“你對施暴者的同情遠勝我這個受害者。話里話外的提點,怎么聽都像是沖我一個人講的。”
“派出所是個講道理的地方,”身為一個人民警察,心理素質的好壞決定了業務水平的高低。不得不承認,平息不了家庭矛盾的男人,仍然可以維護世界和平。趙宇寧的挑釁,沒有波動到曲煒的情緒,只見他依舊平和的說道:“不接受任何莫須有的猜測、誹謗。如果你對我的處理結果有意見,可以向我們所領導投訴。”說著,指了指左胸口袋上六個阿拉伯數字:“這是我的編號,你可以記下來。”
“別誤會,我不是那種人。”趙宇寧笑著弓腰伏在桌上,簽字的筆在紙端飛快的舞弄著:“我說過,我也是人民公仆,生平最痛恨‘投訴’兩個字。”眼見最后一筆成型落定,趙宇寧急不可待的直起腰身,一臉打抱不平:“誰不是為了生計在忙活,有事說事,投什么訴?”情緒一下子水漲船高,右手在左掌掌心快速敲打著:“端人飯碗,斷人財路,那都是下三濫的手段。我不是那樣的人。”
“沒關系,”曲煒笑得不以為然:“現在公安機關對民警的執法責任有明確規定,每一起案子,都實行辦案質量終身負責制和錯案責任倒查問責制。也就是說,你什么時候想起我對這個案子辦得有失公允,就什么時候來投訴。如果記不住我的編號,記住我的名字也行,我叫曲煒。”
“噢,”趙宇寧似是遇到多年不見的老友般,拔高音量,笑著伸出一只手去:“曲警官好。”
曲煒靜坐不動,面色如常,坦蕩無畏的目光在我們之間來回掃視:“如果你們沒有其他問題,這起糾紛就算處理完了,你們可以走了。”
“沒有沒有。”趙宇寧頭一個跳出來蹦跶。
我握著拳頭橫了一眼,姜北笙緊緊扣住我,沒有要松開的意思:“我們也沒有。”頗為輕松的說道。
蕓豆依墻站立,胸口起伏的頻率快到令人擔憂,我想過去看看她,姜北笙并不是很強壯的胳臂,卻在此時變得比世界上任何一只鐵鉗都更要堅固,我幾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
等我改用眼神向他示意放手時,他才微低下頭,輕輕與我耳語道:“你放心,任何事都打擊不到一個善于算計的狠心女人。你過不過去,她都能撐下去。”
“胡說什么?”
對我怎樣冷嘲熱諷都行,就是不要動我的死黨。
我壓低嗓子,厲聲責問道。
姜北笙嘆了口氣,音量略有提升:“以后你會知道的。”
我想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因為根本沒這個可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