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特意給膝蓋重新涂上紅藥水,幾處蹭破表皮的小傷,愣是被我夸張到觸目驚心的地步。
姜北笙卻仍嫌不足,手一抖,眼前頓是飛流直下一陣紅,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藥瓶空了一半,不見的另一半,全灑在了我腳下的地板上。
若看得不仔細,只怕誰都要誤信這是斑斑血跡,讓人不去聯想這個傷勢慘重,都難。
“這才叫效果。”姜北笙得意洋洋道。
我眼珠子一瞪:“你瘋了,這是實木地板。”河東獅吼,一發不可收:“知道花了我多少錢嗎?整個房子里,最值錢的東西就是它們。”
“呃,”姜北笙輕飄飄的往地上掃了一眼:“那你,拍還是不拍?”絲毫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都讓你糟蹋了還不拍?我傻呀!”
成年人的復雜,讓我們不敢輕易交心,然一夜深聊后,這種局面就像發芽的春天,似乎正在悄然發生改變。
雖然目前還并不清楚這種改變的意義究竟是正面還是負面,但我是真開心。
拍完照,我們去巷子云吞店吃了早飯,然后,緊鑼密鼓的開車去醫院。
“老板家是不是出事啦?”
一上車,姜北笙便冷不丁的問道。
我搖搖頭:“你這樣問的依據是什么?”
“難道你沒發覺今天的面很不新鮮?”
唉,挑剔,果然是無處不在的挑剔。
我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不就是湯不夠熱嗎?跟新不新鮮有什么關系?”
“呃,”姜北笙若有所思的瞟了我一眼:“雖然我們說好,彼此要完全信任,但并不表示,你我之間就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以后,如果我問的恰恰是你不愿回答的,你一定要直言不諱的告訴我。因為我可以接受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專屬小秘密的想法,但我不接受營養不良的糊弄。”
看似深明大義的話,實則是在逼宮,讓我老實交代罷了。
一個我從沒看透過的男人,卻總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我所有心機洞悉,這并不是一件感覺很美好的事。
恰恰相反,糟糕透了。
“云吞店老板有兩個兒子,熊孩子磊磊和好孩子易陽,我跟你提過吧?”心情不佳的嘀咕道。
“嗯,有點印象。”姜北笙卸下嚴肅,開始坦露出似有若無的笑意:“但見過磊磊,沒見過易陽。”
易陽是云吞店老板大兒子的名字,但老板并不姓易,易是老板娘的姓。
“老板是入贅到易家的上門女婿,所以,易陽跟母姓,磊磊隨父姓。”我頗為含蓄又婉轉的解釋道。
姜北笙笑得有幾分深入:“中國人對血脈傳承的執著,是任何一個國家都望塵莫及的。絕戶在這座城市比疾病、貧窮更令人痛不欲生。幸好,他們有兩個兒子。”
“幸不幸,不是外人可以蓋棺定論的。”我苦笑道:“陰盛陽衰的家庭氛圍,似乎讓易陽受到過創傷。”
一筆帶過后,繼續說道:“兩個月前,老板娘去外省進調料,順便去了趟易陽的學校,正巧撞見……”話到這里,老臉紅得情不自禁,既有對過去的憎惡,也有對身邊的顧忌。眼尾余光偷偷打量著姜北笙,這家伙完全沒感覺,只好硬著頭皮往下說:“老板娘為了拆散鴛鴦,私下逼迫易陽休學一年。易陽原本就不是個開朗的孩子,這種事被母親撞破,已是痛苦萬分。一道休學令,更是讓他倍感絕望。前幾天,易陽回到家,做出不休學直接退學的決定。在這種情況下,老板要是還有心思熬新鮮面湯,那才叫奇怪。”
我聳聳肩。
姜北笙嘴角一揚:“愛情的珍貴,與獲取它的方式本不應該有如此深的顧忌。何況這種事在國外很正常。但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易陽既生在了這里,那他的痛苦注定只能叫人心疼。”
“你竟不排斥?”
“你還是不夠了解我。”姜北笙笑著摸了摸我的頭:“但我很高興,你選擇告訴我這件事。”
又來了,這明目張膽的曖昧!
我害羞的將頭往旁邊一扭。
關于這個話題,就這么結束了,可它留在我心里的創傷,我是沒辦法像一段話一樣,輕易將它結束。
聽說,人的運氣一旦來了,什么事都有可能。我大概是運氣來了,一路綠燈暢通無阻,坐班接診的還是主任醫生。
他豪爽的給我開出一個檢查套餐。
我也乖巧的照做了。
“你這個情況……”主任醫生將我的檢查結果反復看了好幾遍,最后,意味深長的望著我:“膝蓋很痛嗎?”
我點點頭:“很痛。”
“怎么個很痛法?”
“就是……醫生,我學識不高,形容不出來,反正就是痛。”
主任醫生冷哼一下,慈眉善目變作冰冷嘴角:“說吧,”他用詞精練,以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單刀直入:“你想休多久?”
行家呀!
我大腿一拍,樂了:“我媽常說,到了學校要聽老師的,進了醫院要聽醫生的。主任,你說了算。”
“你倒誠實。”主任醫生摘下眼鏡,左手壓住我的病歷本,右手掏出一支黑色水性筆,邊寫邊說:“依照你膝蓋上那點破損,檢查都是浪費。但我還是給你一天的醫囑,知道為什么嗎?”
我笑嘻嘻的問:“為什么?”
“每一個上班的人,都有一顆想要逃離的心,懂得克服這份逃離,才能擁有一個健康的身心。你這么不擇手段,從我們臨床學上來分析,屬于抑郁癥初期。”
我不過是逃個班而已,怎么就抑郁啦?
姜北笙憋笑伏在方向盤上,將醫囑中“建議修養一天”的“一”舔上兩日,變成了“三”。
我拍了發給張盛。
電話里,這個喜歡墨守成規的女人,突然沉默了,半晌之后:“你確定,你要請三天?”公事公辦的語氣,讓我顧慮叢生:“醫囑是這樣寫的,我,我愿意聽醫生的。”話說得比初入職場的新人還老實。
電話再次陷入沉默中,但急促又沉重的呼吸,卻讓我無時無刻不生出一種張盛就在我耳邊的錯覺。
“伍小柒,如果我批了你的假,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半個城市的距離,也阻止不了她的怒火:“昨天下午,財務部的黃經理已經給我打過電話,他說你是一個很不懂規矩的員工,對你的印象極差。”
“選試的時候,”黃經理的惡語,我一點都不意外,很是平靜的回答道:“他已經跟我說過了。”
“那你告訴我,你現在這樣做,是不是故意的?”張盛提高音量,問得毫不含糊。
“張姐,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職場生存法則,撒出去的謊,如同潑出去的水,絕沒有收回來的道理。職場保命原則,如果謊言即將被戳破,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誓死抗爭。我一聲冷笑,老實人立刻化身刺頭:“先是一聲不吭的將我推薦出去,再又無憑無據質疑我跟黃經理斗狠。這樣了不得的大話,我連想都不敢想,你就這么痛快的說了出來。張姐,你是真想讓我變成莫經理跟前的大紅人嗎?”
“……既然有醫囑,那你就休吧。”
張盛最后的轉折,突兀又深奧。
可我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并沒有做過多細想。等病假結束回到公司,才驚為天人的知道,我不在的三天,有人撥動風云,有人命運被篡改,有人遭了殃,有人小人得志。
這個小人,就是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