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影連夜出城，打馬朝著西南邊地奔去，路途遙遠，山河險阻，如此艱難，只為再見故人。

此去南疆，寒江影路上卻又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官府通緝的江湖巨盜——盜圣。

縱馬疾馳，寒江影模模糊糊的好像看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在一戶農戶家的外墻上貼著，與寒江影所想的不同的是，這內里農戶家里雖然是哭聲陣陣，一問之下，反而不是丟了東西。

原來年前大旱，雖然官府賑濟災民，可家里能勞動的人太少，要吃飯的人卻有八九口之多。

官府賑災，卻是按人丁壯年出活的人口來算的，料想朝廷原本應該是大大小小都照顧到了，可總被一些揩走了一些油水，層層分撥下來，到了災民手里，也就只有這么多了。

不夠分，賑不了災？

那不行，各路都察院使也不是吃干飯的，如果放任災民不管，事情鬧大了，戶部各級官員可是要掉腦袋的！

那怎么辦？

很簡單，聯合當地米商等商販，以次充好，以劣代優，如此，既保住了自己的飯碗，又乘機發了一筆，即使是要掉腦袋的事情，不少讀過圣賢之書的官老爺們也是前仆后繼，樂此不疲。

吃些米糠粗食，縱然難以下咽，可畢竟能保住自己不被餓死，百姓百姓，總是以活下去為第一要務，縱然不喜歡，也吃得下肚子。

可雖然大人可以，老弱孺子可不行，這戶人家今年家里今年又新添了一個女娃兒，雖然驟逢天災，做父母的也不愿放棄這個孩子。

但畢竟家里勞動人口少，官府賑濟下來的糟糠之食如何下得這嬰兒的胃里？女娃兒的娘親自然是沒有奶水可喂給這個可憐的嬰兒的，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災年繁重的勞作都快要壓垮這個剛剛坐過月子的農家婦女了，僅憑幾口谷糠，如何哺育幼兒？

寒江影所知道的，看到的苦難，在這下層勞動人民的一生之中，也不過是家常便飯。

老農說這些話時，頭上還扎著白色的麻布，原來他六十歲的老母親，不愿和那幼孫女爭那口饃饃，絕水絕食，今天之前給餓死了，老婦的原話是：

“不吃，吃甚么米湯，我這糟老婆子早該下去見你爹爹了，一年兩年，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區別呢？”

老農本見著老母親如此決絕，也是痛不欲生，從家里的糠米之中，硬生生的挑出小半碗殘缺泛黃的米粒，熬了鍋稀粥，辛苦撈上來半碗稠一點的，老母親卻是怎么也不肯喝。要硬灌下去，老太破口大罵，以咬舌相要挾，直至去世，沒有人勸得動。

寒江影在這土磚茅草頂的小屋里，目光所及之處，只有幾個饑荒面瘦的小孩子，一個衣服破破爛爛的婦人，還有一個熟睡在稻草里的嬰兒。

人世滄桑悲苦，連這些個見貫了刀光劍影、生死別離的江湖浪子也不免心頭一緊。

“今天幸得一個老爺搭救，留下了一錠救命的紋銀，卻是摔碎了的，磨去了紋銀底部的印鑒，不過不礙事，這些碎銀子，已經是能夠救下我們這一家人的命了，也虧得這些銀子，我也可以買口薄棺材，不至于讓她老人家再給野狗野狼給掘出來吃了去！”

老農聲音沙啞，語氣也并不動情，臉上沾著不少泥垢，不到四十歲卻顯出五十歲的老態。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寒江影聽得這話，卻是再也忍不住，眼角不自覺的流出兩行清淚。

他從自己包裹中拿出所有的盤纏，對老農說：

“麻煩你去全村人家里走上一遭，把這些贏兩給大伙兒分了吧！”

老農拿了銀錢，出去不多時，便回來了。進門時，老農吱吱捂捂的，似乎有什么話想說又不敢說。

寒江影一看，走出門去，只見這茅屋門前，大大小小跪了幾十口人，他們年齡不同，老少都有，除過這些，他們的臉上都寫滿了貧苦二字。他們丑陋，他們臟，他們不面相上不招人喜歡。但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要生活，他們要吃，他們，要活著！

“大家都起來吧，村里可有專司屠宰的人？”

寒江影流著淚問道。

饑民堆里顫顫巍巍走出一個皮包骨頭的男子，他唯唯諾諾的小聲說道：

“小人曾在東莊上給大戶人家做過伙夫，會這屠宰行當，不知大人所謂何事？”

寒江影先前對老農夫自稱是朝廷派來打探災情的巡按大人的侍衛，如此說來，才可以讓百姓們說出真話，真正了解民情，故此，災民們都稱他為“大人”。

此番，寒江影指著自己的坐騎說道：

“哦，煩你替我宰了這匹馬吧，我請大伙兒吃口肉！”

言罷，各地跪著的饑民們卻是都俯下了頭，連著跪拜，言稱不敢，要寒江影收回這道命令。

寒江影從他們的眼里，都看到了對于“吃肉”這兩個字的渴望，也看到了畏懼。

因為早在兩個月以前，這村里的村長看著村民們實在沒有東西可以吃了，村子里連草莖樹皮都被吃光了，恐怕這朝廷的賑災糧還沒到，村里人先餓死了大半。

于是村長下令，拉出了村里僅存五頭耕牛中的一頭，宰殺了做成肉干，留作續命用的口糧。

沒有官府律令，私殺耕牛是重罪，村長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牛肉，自己就被官府的捕快帶走了，關到了縣里的大牢里，至今生死未卜。

寒江影聽罷，拔出千秋，一劍刺死了自己的坐騎，傷口還沒有涌出鮮血，馬就先倒地了，沒有一絲的痛苦。

“這下你們可以放心的吃肉了吧？”

寒江影擦好千秋，收劍入鞘，命令饑民們今天晚上必須放開了吃，每個人至少吃兩斤肉，說罷，便獨自朝縣衙走去。

……

翌日，寒江影用驢子載著村長回來了，能活著回來，就連村長自己還覺得這是活在夢里，一村人更是樂開了花……

寒江影看著這些人，笑了笑，騎著驢，繼續朝南邊路上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