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從心
- 盛世九州卷
- 秋葉幾尺
- 3267字
- 2019-08-14 23:30:05
“糟了,元澤趁我更衣時就把文章調換了,也是我太粗心,兩三日都未曾檢查書閣,唉。”和甫一個人在書閣中踱步,仿佛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般。“如果這封信被兄發現,想必兄一定會十分惱怒吧。”想來想去,和甫最終決定再寫一封。“既然元澤已經拿到了書信,兄應該也會知道的,已經無法改變了。”
于是和甫迅速研墨,鋪紙,頃刻間又是一篇。寫完后,和甫稍一喘氣,覺得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最后怕被人發現掉包,特意又蓋上了自己的一方印章。完成這一切后,和甫揣進衣服中,吩咐下人幾句“用心打掃”之類的話后,便急忙到街上。
街上有一家酒肆,店東是眉山人,遠到臨川來尋自己遠房親戚,卻未果,介甫看到后,便接濟了一番,店東也是十分感激,介甫好這家的酒肉,因事務繁忙,常讓和甫來店內,所以和甫也一直是酒肆的常客。
今日,和甫又走到店內,店東看到,趕在小二之前招待到:“和甫來了,還是介甫要的的老幾樣?”和甫對店東笑了笑:“哎,酒肉飯菜,一個都不能少,再拿幾個牛肉包子。”店東聽完,提醒和甫:“和甫公子,近些日子天寒,若還帶回尊府,怕涼了不好吃。”和甫聽完,笑著說:“謝店家美意,就在店中用飯。”店東也笑道:“好,小人這就去置辦。”和甫突然叫住了店東:“店家,讓伙計們辦就好了,某有一事要托與店家。”店東不解:“和甫公子有何事是小人能做的?”
和甫看了看四周,確認沒有自家人后,說道:“事關重大,請店家必要幫某。”店東仍然不知其意,但聽到事關重大,便示意和甫:“和甫公子這邊請,樓上僻靜些,方便議事。”
到了樓上,和甫環繞四周,甚是幽靜。每桌都有單獨的隔間,樓梯兩側的雕花欄桿也顯得十分古色古香。店東將和甫引到隔間后,酒菜便一齊上來了。
“和甫公子平常想必飲葡萄美酒,對我這渾酒怕是飲不慣吧。”店東笑道。“店家莫要說這話,某先敬店家一大白。”和甫自己先倒滿了一大杯,而后一飲而盡。店東看到,也飲了一杯。酒過三巡后,和甫才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店東。
“和甫公子的意思,是讓小人替公子送信到眉山?”店東聽完,皺了皺眉。“此事關乎某與介甫兄之將來,某想了很久,只有先生可信,堪當此任,萬望先生助某一臂之力。”和甫聽店東的語氣,擔心店東不愿,故編了這么一段話。店東一聽,不好拒絕,只得妥協道:“那待小人與內人商議商議。”
說罷,店東便到樓下尋得妻子道:“資助我們的介甫一家遇事了,想讓我幫他們送信到眉山老家,怎么辦?”他妻子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人家一家那對你可是救命之恩,沒人家你現在還不知道在哪沿街乞討呢,恩公的忙,那是一定要幫的。再說只是送封信,多則不過半載便可回來,又不會丟命。大丈夫連這點主都做不得么?”店東本就有心助和甫,再加上妻子這么一說,便毅然決然地決定了。
很快,店東便又回到樓上隔間中,和甫看到,便問了問:“怎么樣,店家可幫這個忙否?”店東笑了笑,編了個理由:“恰逢家中有喜,前日送來請柬讓回家一趟,正好趕上了,明日便準備出發。若先生不嫌,小人愿意將信送到,只是不知送至眉山何處?”
和甫聽到這兒,心花怒放,欣喜地答道:“先生可知眉山蘇氏?”店東聽完,開口道:“眉山蘇氏,誰人不知啊,只是小人位卑,怕蘇家不會接見小人啊。”“先生大可放心,去時只需報王氏和甫之名即可。”和甫答道。店東聽完,許諾道:“小人愿往。”
飯畢,和甫將信交于了店東,又替店東叫了輛回眉山的車,店東細細點了一遍賬,又叮囑妻子和下人幾句,便帶著行李干糧出發了。
此時,眉山蘇氏府上。
子瞻正讀著從京傳來的幾封書信,一封是好友章惇寄來的,上面題著一首詞的上闕,正待子瞻填下闋。子瞻和著曲,淺唱了一番,搖搖頭,將這封信放到了一邊:“這填詞的水平,還有待提高啊,音律都不合,怎么能填呢?”轉手又打開了下一封信,是司馬光的。
“司馬學士也是辛勞,忙于撰寫史書處理朝政,還能抽出時間寫信。”說完,拆開一看,大致就是勸誡莫要貪圖功名,潛心修行之類的。“司馬學士果是將某當作道士了,整日寫信只有這些內容。”說完,正好看到最后一句。子由湊上前來:“兄就回家幾日后又要赴任,便有這么多書信。”
子瞻看到子由,也不抬頭:“子由來了,功課都研習完了?”子由嘟著嘴:“整日便是那些功課,甚是無趣。”子瞻也沒理他,繼續看著信,子瞻看了幾遍,叫來子由:“子由,你來看看這句話。”子由便又湊上前來,讀了出來:“曾氏明仲公于元月二十七日巳時不幸歸天。”子瞻又看了看,愣了神。
子由不知為何,仍然自顧自地說:“京城內天天去世的有多少人,司馬學士為什么只說此人?我也不知兄與京城人有多大交情啊。”突然,子瞻一拍腦門:“我知道為什么司馬學士要寫這樣一封信了。”子由不明所以:“我說兄啊,知道就行了,怎么還拍腦門呢?頭不疼么,要不要我去找醫官?”
子瞻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嘴這么貧干嘛?沒看著有正事啊。”子由自知理虧,便默默地到一邊,為子瞻研墨——子由知道,只要子瞻說有正事,那便是又要長篇大作了。
子瞻看了子由一眼,微微一笑,便鋪開了一張紙,準備寫信到京城,突然一老人拄拐前來:“子瞻啊。”子瞻一聽到聲音便慌忙起身迎接:“老師來了。”子由也起身為老人拉了個座椅。子瞻又為老人倒了杯茶:“老師用茶。”那老人也不謝,將拐杖放到一邊,便接了茶來。
子瞻看老人一言不發,便率先打破了沉默:“老師此趟前來,又有何指點?”那老人聽子瞻這么說,嗔怒道:“我老了,對這蘇門學士有何指點啊,我是來學習做官的。”子瞻聽完,甚是不解道:“老師何出此言?”
老人扶著拐站起身來,子由連忙攙著老人。老人欣慰地看了子由一眼,又看向子瞻:“子瞻你的心境,始終是沒有子由曠達啊。”子瞻不知怎么答復,便行了個禮:“學生愚笨,還請老師明示。”
老人看了子瞻幾秒,發火的話剛到嘴邊就又收回去了,轉而是一陣慨嘆:“子瞻,這些你還不懂,子瞻子瞻,便是望子高瞻遠矚。你仔細回想一下,自己究竟有沒有高瞻遠矚。”子瞻回答地倒有些堅毅:“學生看來,以天下百姓為己任,便是高瞻遠矚了。”老人最終笑了笑:“希望如此吧,但子瞻如果要是還這樣,恐這輩子都不如子由了。”說完,轉頭看向子由:“老了,老了,子由扶我出去吧。”子由唱了個喏,便恭恭敬敬地扶著老人出去了。
子瞻則坐在堂上,不停回想著老人的話。
學習做官,曠達,高瞻遠矚……這些詞語不停地回蕩在子瞻的腦海中,子瞻又回想起了自己的回答。“以天下百姓為己任。”一抹輕蔑的微笑在子瞻臉上浮現出來。子瞻本想自嘲,到最后,卻變成了自我思考。“司馬學士讓我暫避風頭不入內朝,而老師意思卻是讓我救天下蒼生。”子瞻自言自語道。他明白,地方官是救不了天下的,要救天下,只能是那個位置最高的人。“宰相,宰相!”子瞻幾乎喊出了這幾個字。“老師之意,是讓我做宰相!”子瞻突然像是懂了什么似的,突然站起身來喊道:“為天下蒼生,我要做宰相!”
“做什么宰相啊?”子由輕飄飄地說道。
“你沒聽懂老師的意思么?老師的意思是讓我進宮,做宰相,以救天下蒼生,還一個清明盛世。”子瞻聽到子由這么輕飄飄地語氣,有些不滿。
“那就是個糟老頭子,什么老師老師,都是你這么叫的。鄰家男子都出門當吏員了,家里就他一個人,我們資助資助他,讓他能隨意走動罷了,還什么老師,他怕這輩子都沒走過這蜀道吧。”子由看到子瞻的樣子,有意這么說。子瞻剛才的斗志,似乎被這幾句話打壓了一樣,突然又悶悶起來。子由看不下去,假裝漫不經心地說了幾句:“好在我想不了那么多,心里想到什么就是什么。那糟老頭子胡言亂語,有一句話倒說的沒一點錯啊。”
“子由你說什么?”子瞻聽到子由這么說,好像有了一些啟發般,又站了起來。“我說,我想不了那么多,心里想到什么就是什么,那……”“這就夠了,”子瞻打斷了子由,“我知道老師的意思了。”
“老師說我比不過你,是說我的心境不如你曠達,老師此行前來,是為了告訴我,做事應從心而行,高瞻遠矚,對,一定是這樣。”子瞻似乎頃刻間便讀懂了一切。“兄啊,從字加個心字,那個字念慫。兄真的懂了么?”子由又輕飄飄地飄來一句。
子瞻聽完后,又仔細讀了幾遍司馬光送來的信。“我懂了,我懂了,兩人的意思是一樣的。學生子瞻,謝過二位老師。”子瞻看著遠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