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逋　孤山可品建溪春

石碾輕飛瑟瑟塵，乳花烹出建溪春。

世間絕品人難識，閑對茶經(jīng)憶古人。

宋·林逋《烹北苑茶有懷》

我每次去杭州必去孤山。山頂上有一間極普通的茶社。老式的電鍍折疊桌椅，幾個不太干凈的玻璃茶杯，一碟五香瓜子，一個塑料外殼的暖瓶。新龍井倒是在沸水的沖泡下出槍揚旗，郁郁蔥蔥。飲一口茶，看一眼山下美景，整個西湖盡收眼底，一覽無余。正如明末清初文學(xué)家張岱所描述的：湖中，一痕長堤，數(shù)芥小舟，幾粒舟中人。去孤山有朝圣的意思，不僅因為有西泠印社，還有一位我崇拜的詩人：北宋初時的詩人林逋就住在孤山腳下。

林逋，字君復(fù)，號和靖，錢塘（今浙江杭州）人。此人少孤力學(xué)，熟讀經(jīng)典，恬淡好古，不趨榮利，崇尚古時隱士。在游遍江淮后，四十多歲結(jié)廬于孤山，隱居不出。據(jù)說林逋二十多年不進城市，卻常常駕著小舟往來于各寺廟，拜訪高僧。如有客至，家里的童子便放鶴，林逋見鶴即棹舟返舍。林逋種梅養(yǎng)鶴，終身不仕不娶，以梅為妻，以鶴為子，號稱“梅妻鶴子”。天圣八年（1029），林逋六十一歲逝世，埋在了孤山腳下。林墓至今成了西湖一景。林逋雖然隱居，卻詩名極高。他與丞相王隨、杭州郡守薛映均皆是詩友，與范仲淹、梅堯臣也有詩唱和。加上他的侄子林彰、林彬都在朝中任職，滿朝皆知林逋。他死后，宋仁宗感慨萬分，賜謚“和靖先生”。這對林逋家族來講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南宋滅亡后，有盜賊掘墓，原以為是名人之墓，必定有些值錢的物件，誰知只盜得端硯一方、玉簪一支。據(jù)史料記載，清嘉慶年間（1796—1820），林則徐主政杭州，主持修繕孤山林逋墓，發(fā)現(xiàn)有石碑所記，林逋是有后代的，只是喪偶后再不續(xù)娶。為什么用一只玉簪陪葬，成了林逋一生永遠解不開的謎。

關(guān)注林逋還是從他的詩開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兩句詠梅千古絕唱成了亭臺樓閣、山房水榭的首選楹聯(lián)。林逋詠梅詩多，除了前面提及的，還有“橫隔片煙爭向靜，半粘殘雪不勝清”“雪后園林才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等。此外，他的茶詩也不少，比較知名的有“春煙寺院敲茶鼓，夕照樓臺卓酒旗”。有意思的是，林逋寫詩從來不留，隨寫隨丟。如果不是有心人留意，我們都難得見到他的數(shù)百篇佳作。

唐宋時的杭州已是知名的產(chǎn)茶之地，盡管那時龍井茶尚未出現(xiàn)，但杭州天竺、靈隱兩座寺廟就有產(chǎn)茶的記載。但在開篇詩中，林逋寫的卻是福建的建溪茶。當(dāng)時的建溪茶應(yīng)該還是貢品，建溪茶大概也不是一般人所可以品嘗到的。不過按照林逋在當(dāng)時的名氣，得到建溪茶應(yīng)該不難。陸羽在《茶經(jīng)》中沒有提到建溪茶，這和唐時的地域、信息、交通有關(guān)。就如同今日的普洱茶也未在宋代的古籍留下記載一樣。我曾經(jīng)翻閱茶詩，關(guān)于普洱茶的古茶詩出現(xiàn)已是明末清初了。人所不能至，茶亦不得名。至今的云南大山里，少數(shù)民族老寨，人跡罕見之處，還有數(shù)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古茶樹仍未被發(fā)現(xiàn)。但是如果交通便利，也未必能留下這些古茶樹讓后人品飲。

后來的歷朝歷代多有以林逋人像為題作畫，多是隱士形象：或廬中飲茶，或觀鶴起舞，或倚梅讀書，或與友暢談。但不一定與詩人的生活相符。我眼中呈現(xiàn)的卻是另一幅畫面：孤山腳下，茅廬之外，林逋倚在一棵老梅樹旁，一只鶴在翩翩起舞，雪地上留下鶴爪印。一童子在樹下扇爐煮茶，裊裊茶煙，飄然而上，詩人詩興大發(fā)，搖頭晃腦吟唱：

秋景有時飛獨鳥，夕陽無事起寒煙。

遲留更愛吾廬近，只待春來看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