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 閑情依舊喜新茶
飽食緩行新睡覺,一甌新茗侍兒煎。
脫巾斜倚繩床坐,風送水聲來耳邊。
唐·裴度《涼風亭睡覺》
唐憲宗時,裴度出盡風頭。裴度不僅詩文好,還能帶兵打仗,運籌帷幄。元和十二年(817),鑒于前線指揮官無能,皇上派遣裴度帶領大軍連夜奔襲蔡州,活擒吳元濟,震懾河北藩鎮,結束了唐代藩鎮叛亂的局面,天下暫時得以穩定。在削藩平叛中,裴度功不可沒,因而轉升宰相,獲封為晉國公,世稱裴晉公。
裴度,字中立,河東聞喜(今屬山西)人。河東聞喜的裴氏非常有名。自秦漢魏晉興起,經歷六朝,到了隋唐紅極一時,這種宏盛一直延續到宋代。書中記載,裴氏家族先后出過五十多位宰相、五十多位大將軍。聞喜有一個叫“裴柏村”的地方,被人稱為“宰相村”。我老岳父是聞喜裴社鄉人,不知與裴氏有無關系。我曾經去過一次裴社鄉,那里山清水秀,樹木蔥郁,倒是一處風水寶地。后來由于山上人口遷到山下,村子里已是人去屋空了。裴度在朝任將相先后達二十多年,建功無數,后來宦官專權,他看淡官場,辭官退居到洛陽。其實,對于像裴度這樣的有功之臣,退隱是最好的選擇。尤其建有大功者,或是開國,或是平叛,或是救主。有人恃功自傲,耀武揚威,此類人大多下場不善;也有人功高蓋主,卻能低眉順眼,低調行事,謹慎小心,如履薄冰,他們知道,等到皇位坐穩,皇帝一定會先拿那些自以為是的人開刀。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處事一定要擺對位置,君臣間、上下級,絕對不可模糊。比如唐代名將汾陽郡王郭子儀,平叛安祿山功高蓋世,卻不忘皇恩,處處謹慎小心,方得善終。他兒子郭曖娶了升平公主為妻。小夫妻吵架,郭曖一句“你家的江山是我家打下的”,嚇得郭子儀渾身發抖,差點宰了自己的兒子。
裴度眼見宦官當道,恐殃及自己,選擇隨世俗沉浮以避禍,安度晚年。每日里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煎茗品嘗,怡情悅性。似乎在朝為官的古人,辭官或隱居大多不回故里。比如王安石是江西臨川人,卻落戶南京。裴度同樣沒有回聞喜老家,而是選了一處自己喜歡的地方,蓋房修園,實現自己“嵩陽舊田地,終使謝歸耕”的夢想。裴度的一首《傍水閑行》詩表達了當時的心態:
閑余何事覺身輕,暫脫朝衣傍水行。
鷗鳥亦知人意靜,故來相近不相驚。
我喜歡裴度描述自己在洛陽別墅的一首《溪居》詩:
門徑俯清溪,茅檐古木齊。
紅塵飄不到,時有水禽啼。
定居洛陽后,裴度常常與詩壇文友白居易、劉禹錫、李紳、張籍等飲酒和詩。裴度愛作詩也愛題詩。一年,與敵對陣于淮西,曾題名“華岳廟”于闕門。大順(890—891)中,戶部侍郎司空圖以一絕以記之:
岳前大隊赴淮西,從此中原息戰鼙。
石闕莫教苔蘚上,分明認取晉公題。
看來裴度的名氣大,對自己的書法非常自信,認識他字的人也很多。裴度與白居易還有一段趣聞,留在《全唐詩話》中。白居易聞知裴度有一匹汗血寶馬,甚想得到,但不好開口。裴度喜歡白居易的為人和詩才,便將馬送與白,還題詩戲曰:“君若有心求逸足,我還留意在名姝。”意為:要馬可以,但是要用最好的姑娘送我做妾。白居易知道了,也回《酬裴令公贈馬相戲》詩一首:
安石風流無奈何,
欲將赤驥換青娥。
不辭便送東山去,
臨老何人與唱歌?
那個年代文人相戲,也是一件雅事。
裴度晚年生活一改廟堂之上的板臉嚴肅,免去了五更上朝的辛苦。每日斜倚繩床,寫字讀詩,看侍兒扇爐火勤煎茶,觀鐺中蟹眼先魚眼后(蟹眼,比喻水初沸時泛起的小氣泡;魚眼,水燒開時冒出的狀如魚眼大小的氣泡,舊時常據此說明水沸的程度),端上來抿一口,好水好茶,舒心舒肺,裴相爺總算過上理想的日子了。

⊙ 南宋·劉松年-盧仝烹茶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