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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沒有京師名號的“都城”

會寧府(今黑龍江省阿城市白城子)何時被確定為金朝國都,史無明文,這個問題下文再予討論。至于會寧府建號上京一事,見于《金史·熙宗紀》:天眷元年八月,“以京師為上京,府曰會寧,舊上京為北京”。《地理志》上京路下也有“天眷元年號上京”、“天眷元年,置上京留守司”的記載;北京路臨潢府下則說:“地名西樓,遼為上京,國初因稱之,天眷元年改為北京。”可見在會寧府建號上京的同時,將原來的遼上京臨潢府改為北京,《地理志》與《熙宗紀》的記載是完全吻合的。[1]

但在宋代文獻中,此事系年有所不同。張匯《金虜節要》曰:“(完顏)亶立,置三省六部,改易官制。升所居曰會寧府,建為上京。”[2]據陳振孫說,張匯“宣和中隨父官保州,陷金十五年,至紹興十年歸朝”,[3]因此《金虜節要》的上述記載很可能是宋代文獻中有關此事的最初史源。張匯并未明確說明會寧府何時始建上京之號,《三朝北盟會編》把這段引文置于紹興五年(1135),是因為金熙宗即位于是年的緣故,而后人遂滋誤解,故《中興小紀》《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均將此事系于紹興五年,[4]元人抄撮宋代文獻而纂成的偽書《大金國志》,亦將此事系于天會十三年(1135)。[5]

會寧府天眷元年建號上京一事,雖然《金史》一書中已有十分確鑿的記載,但仍有學者持不同意見。朱國忱先生注意到,《大金國志》卷二《太祖武元皇帝下》有這樣一條史料:“天輔六年春,升皇帝寨曰會寧府,建為上京,其遼之上京改作北京。”且《金史·太祖紀》及《太宗紀》都有稱會寧府為上京的例子。遂由此得出結論說,早在太祖天輔六年(1122),會寧府已有上京之號;在天眷元年改遼上京為北京之前,金上京與遼上京可能同時并存不悖。[6]這種意見顯然是缺乏說服力的。首先,《大金國志》是一部為學界所公認的偽書,其中不乏篡改史料、混淆史實之處。[7]即如會寧府建號上京的時間,如上所述,此書還有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說法,卷九《熙宗孝成皇帝一》在天會十三年下說:“升所居曰會寧府,建為上京,仍改官制。”文淵閣本《四庫全書》此條下有館臣按語:“金之建上京、定官制實在天眷元年,此書一書于天輔七(六)年,又書于天會十三年,重復舛誤。”[8]可見此書的記載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其次,《金史·太祖紀》和《太宗紀》稱會寧府為上京,應屬史臣追敘之語。元修《金史》的基本史料來源是金朝實錄,而《太祖實錄》和《太宗實錄》分別成書于皇統八年(1148)及大定七年(1167),[9]均在天眷元年建號上京以后,若修實錄時將會寧府追記為上京,那是完全有可能的。許子榮先生曾對《金史》紀、志、傳中所見“上京”進行過逐條辨析,指出天眷元年以前所稱上京既有指遼上京者,也有指金上京者,后者均為史臣追敘之辭,其說有理有據。[10]

既然會寧府晚至熙宗天眷元年才建號上京,那么我們需要進一步追問的是,會寧府究竟是什么時候被確定為金朝國都的呢?

要弄清這個問題,首先應該知道會寧府創設于何時。《金史·地理志》述及會寧府沿革時說:“初為會寧州,太宗以建都,升為府。”看這意思,會寧州似乎得名于太祖之時,太宗建都,改州為府。不過這一記載在金代文獻中幾乎找不到什么旁證,其真實性值得懷疑。施國祁對“會寧”之取義有一個推測:“按二字當取天會、寧江之義。”[11]若按這種說法,會寧州(府)之得名不應早于太宗天會元年(1123)。宋代文獻中有一個材料頗能說明問題,宣和七年(1125)許亢宗使金賀登位,由其隨員鐘邦直執筆的《宣和乙巳奉使金國行程錄》談到此行行程時說:“起自白溝契丹舊界,止于虜廷冒離納缽,三千一百二十里,計三十九程。”[12]書中逐日記錄每日起止行程,對于此行的目的地,或稱“虜廷”,或稱“納缽”,或稱“皇城”等等,絕無“會寧”之稱。這說明許亢宗宣和七年(即金天會三年)使金時,尚無會寧州或會寧府之名。

但我在金人王成棣的《青宮譯語》中發現了一段值得注意的記載:天會五年五月二十二日,“抵會寧頭鋪。上京在望,眾情忻然。二十三日,抵上京,仍宿毳帳”。[13]王成棣一名王昌遠,當系遼朝“漢兒”。天會五年(宋靖康二年)三月二十八日至五月二十三日,他作為金軍中的一名譯員,跟隨珍珠大王設野馬押送宋高宗生母韋后等一行,從汴京前往金上京。《青宮譯語》便是他此行留下的一部行程聞見錄。[14]那么,為何在天會五年成書的《青宮譯語》中,會出現上京、會寧頭鋪之類的地名呢?這就需要談談此書的來歷。今本《青宮譯語》出自《靖康稗史》,《靖康稗史》為宋度宗咸淳三年(1267)題名耐庵者所編,卷首的耐庵序交待了它的來歷:

《開封府狀》《南征錄匯》《宋俘記》《青宮譯語》《呻吟語》各一卷,封題“《同憤錄》下帙,甲申重午確庵訂”十二字,藏臨安顧氏已三世。甲申當是隆興二年。上冊已佚,確庵姓氏亦無考。……上帙當是靖康元年閏月前事,補以《宣和奉使錄》《甕中人語》各一卷,靖康禍亂始末備已。咸淳丁卯耐庵書。[15]

根據這篇序文,我們知道《青宮譯語》是經確庵、耐庵兩位佚名的宋人先后加以編訂,收入《同憤錄》和《靖康稗史》,才得以保存至今,至于這部金人著作是如何傳入南宋的,則已無從考證。今本《青宮譯語》書名下題有“節本”二字,說明此書在輾轉流傳的過程中,經后人之手做過某些加工,顯然已非原貌。書中上京、會寧頭鋪等地名,可能就是由后人追改的。會寧頭鋪等驛鋪驛程,可信的記載最早見于洪皓《松漠記聞》卷下,而《松漠記聞》之成書已經是天眷元年以后的事情。《青宮譯語》一書中出現的會寧頭鋪,并不能證明天會五年已有會寧州或會寧府之名。

總之,除了《金史·地理志》的那條材料外,目前在金代文獻中竟然找不到會寧州或會寧府究竟建于何時的證據。[16]《金史》中有記載可考的會寧牧,年代最早的一位是完顏奭,而他擔任會寧牧是在天眷元年九月,即會寧府建號上京之后。[17]《金虜節要》謂“(完顏)亶立,……升所居曰會寧府,建為上京”云云,若就這段文字來理解,似乎熙宗即位之后才有會寧府之名。故清代學者認為,《金史·地理志》“初為會寧州,太宗以建都,升為府”那段話,“‘太宗’當作‘熙宗’,傳寫之誤耳”。[18]由于金初史料過于匱乏,這個問題恐怕只能暫且存疑。

盡管就連會寧府始置于何時都無法確定,但有證據表明,至遲從太宗初年起,后來的上京會寧府事實上已經開始成為金朝的政治中心。《金史·太宗紀》里有兩條值得注意的史料:天會二年正月丁丑,“始自京師至南京每五十里置驛”;同年閏三月辛巳,“命置驛上京、春、泰之間”。這里說的京師、上京都是后來的史臣追敘之辭。當時的南京是指平州(治今河北省盧龍縣),在靖康之變前,平州是金朝的南疆重鎮,而且當時正值金軍對平州用兵以鎮壓張敦固之亂,所以需要在京師與南京之間建置驛道。春州即長春州(今黑龍江肇源縣西),泰州(今吉林省白城市)在長春州西,遼朝春捺缽故地魚兒濼正好就位于長春州和泰州之間,太宗在上京會寧府和長春州、泰州之間建設驛道,可能是為了春水捺缽的需要。

下面這個記載或許更能說明問題。《金史·太宗紀》:天會三年三月辛巳,“建乾元殿”。《地理志》上京路下有小注說:“其宮室有乾元殿,天會三年建,天眷元年更名皇極殿。”[19]乾元殿是金上京會寧府最早的宮室建筑,重大的國事活動都在這里舉行。[20]宣和七年(即天會三年)奉使金國的許亢宗,于當年六月抵達上京,親眼目睹了正在建設中的乾元殿:[21]

木建殿七間,甚壯,未結蓋,以瓦仰鋪及泥補之,以木為鴟吻,及屋脊用墨,下鋪帷幕,榜曰“乾元殿”。階高四尺許,階前土壇方闊數丈,名曰龍墀。兩廂旋結架小韋屋,冪以青幕,以坐三節人。……日役數千人興筑,已架屋數十百間,未就,規模亦甚侈也。[22]

天會三年建造乾元殿一事,足以說明此時上京事實上已經開始成為國家的政治中心。但奇怪的是,這個政治中心當時既沒有州府名稱,也沒有京師名號,甚至連一國之都的地位也不明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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