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便有一對老夫妻，跪在客棧門前哭天搶地，要尹小蔥還他們兒子命來。蘇家二小姐就縱火殺人一事報了官，宋良臣帶著人趕到客棧，此情此景，甚是諷刺。

“他偷偷潛入我房里。”尹小蔥說，“我打了他一棍。我沒有縱火---那是意外---”

然而，沒有證據(jù)，宋良臣也不好為她辯解，只好說道：

“夫人還是隨我走一趟吧。若查明屬實，宋某定會還夫人一個公道。”

臨走時，尹小蔥看了一眼趙承郎，那表情好像希望他查，又不希望他查。

宋良臣將尹小蔥單獨關(guān)在一個牢房里，梨兒每天都會來給她送吃的，順便說說外邊的情況。蘇家人除了蘇老爺，其他人都跑出來作證，說蘇弄人出嫁前和長工霍瑜有一段情，還懷了霍瑜的孩子，蘇老爺嫌她丟人現(xiàn)眼，強迫她把孩子拿掉。后來因為霍瑜娶了旁人，尹小蔥傷心過度投湖自盡，醒來后性情大變，不記得前塵舊事，蘇老爺便傳話下去，誰都不許再提。后來趙家來提親，蘇老爺想也沒想，便答應(yīng)了。

“夫人莫怕，明日升堂，大人也在。大人會幫夫人的---“梨兒信心滿滿地說。

尹小蔥并沒有因此松懈，只問了句：

“趙承郎可好？”

“大人擔(dān)心夫人，大人在查呢。”

“哦---我知道了---”

老實說，尹小蔥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呢，還是該難過。

——

夜里，她又做了同樣的噩夢。事實上不是噩夢，只是往事重現(xiàn)。分明是蘇弄人的往事，她卻如同感同身受一般，害怕、厭惡、恐懼、憎恨，所有的情緒，一樣不少。

“蘇弄人，終于還是如你所愿了---所有傷害過你的人，都將付出代價。以前我不知道，對不住了！”

蘇弄人沒有吭聲，尹小蔥用雜草，在地上寫了三個字：尹小蔥。

想來蘇弄人掃把星的名聲也不是白得的，如果不是晦氣纏身，又怎會和孤魂野鬼糾纏不清呢？

尹小蔥越來越相信，或許一切真的是命中注定。

天亮了，官差打開牢門，將她帶出了牢房，沿著走廊繞了好久，才抵達(dá)大堂。該來的人一個沒少，趙承郎、梨兒、蘇老爺、大夫人、兩位姐姐，還有大姐夫，都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好多旁觀的陌生面孔，有少數(shù)是她熟悉的，那眼神很是復(fù)雜，想相信她可又不敢信。

人心隔肚皮，換了是她，估計也會害怕吧。

——

霍家老夫妻上堂，跪在宋良臣面前，哭訴霍瑜死得冤枉，要宋良臣替他們老夫妻主持公道。有百姓跟著附和，還用了特別難聽一些詞。

“關(guān)于霍瑜之死，夫人可認(rèn)罪？”宋良臣問。

“我不認(rèn)。”尹小蔥道，“天收他，與我何干？”

老夫妻老淚縱橫，張牙舞爪撲過來，被官差摁了回去。

“肅靜！肅靜！”宋良臣連敲了兩次驚堂木，霍老夫妻才安分了。“仵作驗尸，霍瑜頭頂有一處外傷，可是夫人所為？”

“是---”

“夫人可是用這根木棍，打傷了死者？”

宋良臣命人呈上物證，尹小蔥看也未看，便點頭稱是。

堂下嘩然，都在議論，說什么蘇弄人認(rèn)罪了，人就是她殺的。

“這是燒火棍，夫人在房里放這種東西，莫非是早有預(yù)謀？據(jù)蘇府丫鬟稱，失火之前不久，她剛送去洗澡水。按道理，夫人當(dāng)時應(yīng)該在沐浴，為何手里會拿著棍子？”

“那棍子是我在院子里拿的，不瞞大人，我出嫁前拿它打了不少人，要不是喜娘不許我拿東西，我絕對不會把它留在蘇家。一進(jìn)入蘇家，我就渾身不自在，感覺自己又走進(jìn)了狼窩。我總覺得，有人要害我，就跟當(dāng)年一樣。果不其然，我剛準(zhǔn)備沐浴，就有人偷偷潛入我房里---于是，我打暈了他---”

“夫人為何不叫人來，而是要孤身犯險？”宋良臣又問。

“大人怕是不了解我吧，我這個人要強，向來自己能做的事，從不假手旁人。與其把力氣放在大喊大叫上，倒不如自己動手，這樣更實在。”尹小蔥說。

“經(jīng)最終查驗，頭上的傷并不足以致命。霍瑜乃是吸入過多濃煙，窒息而死。夫人被捕時，曾說過，失火只是意外。請問這場火，是怎么燒起來的？”

“我當(dāng)時并不知道我打暈的人是誰。天太黑，我看不清他的臉。我就去拿油燈，然后---我看清了---我忽然間想起了一些事，我當(dāng)時嚇得手腳發(fā)涼，全身無力---我不記得我是怎么跑出去的---等我反應(yīng)過來，火已經(jīng)燒起來了---”

“夫人所說，想起一些事，是什么樣的事？換句話說，霍瑜為何會在夫人沐浴之時，潛入夫人房中？難道真如蘇府上下所言，夫人與霍瑜舊情---”

“放屁！”

尹小蔥徹底火了，宋良臣到底會不會審案，她再怎么不濟也不會看上霍瑜那種貨色，而且還選在那種時候在最不合適的地方舊情復(fù)燃啊！

——

“恭喜你啊，宋大人，你徹底問惱了我！我與霍瑜如何，蘇老爺、蘇夫人、蘇家兩位小姐，以及我們的李大人，最清楚不過了！”

尹小蔥回頭，狠狠瞪了一眼自己提及的那些人。

“弄人吶，你這又何苦呢——”蘇老爺含淚道。

“何苦？爹爹，知道今日，你仍覺得是女兒的過錯嗎？而事情真相，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能清晰地看到，有的人驚慌失措了！

“三妹，你是不是——”大姐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是啊，我想起來了！很意外吧？大姐，你現(xiàn)在認(rèn)罪，還來得及。”尹小蔥冷笑說。

“認(rèn)罪？”大姐更慌了，退后一步說，“是你縱火，又不是我，我為什么要認(rèn)罪？”

“行啊，你不說。我?guī)湍阏f！”尹小蔥轉(zhuǎn)頭盯著人群中的李郎，道，“當(dāng)年我待字閨中，李大人隨父親來府上做客——”

“尹小蔥！”大姐忽而提高音調(diào)，道，“注意你的身份！”

“宋大人！”尹小蔥不耐煩了，對宋良臣說，“那兒有潑婦，咆哮公堂，你也不管管——”

宋良臣汗顏，隨即敲響驚堂木，道：

“肅靜，肅靜——蘇大小姐，請自重。”

蘇弄人她大姐總算是安分了，尹小蔥繼續(xù)說道：

“我看李大人風(fēng)度翩翩，還不嫌我晦氣，心中甚喜歡。李大人答應(yīng)我，會說服父親，盡快來娶我。我等了又等，可我等到了什么？雷雨夜，一場陰謀。長工霍瑜闖入我房里，我逃了出去---逃到花園后邊的假山---被他捉住了---我拼命地喊---拼命地叫---之后，霍瑜在蘇老爺面前，謊稱他與我乃是情投意合---蘇老爺讓他娶我，他說家里人給他定了親，他不能娶我，不能違逆他父親的意思---蘇家上下一口咬定，我與霍瑜私通---任我怎么辯解---沒有人信我---我很絕望，但我還是---一心一意地---等著我的李郎---等他來---帶我走---我等啊等，等來了好多聘禮---等來了大紅花轎，把我大姐抬走了---我當(dāng)時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還是大娘看出來了---告訴我爹——我爹氣得將我吊起來---打了一頓---孩子沒了---除了背叛，除了絕望，除了報復(fù)，沒一點盼頭——我一個月沒下床---等我能動了---有力氣了---覺得活著特別沒意思---我投湖自盡，想一死了之---沒想到，蘇老爺路過，將我救了起來---醒來后，我忘了一切---稀里糊涂地嫁了出去---”

眼淚嘩啦啦往下掉，她有些分不清，是在替蘇弄人哭呢，還是她自己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