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河邊上，多是趙家族親。趙夫人扶著老夫人站在河岸邊，老夫人手里拿著一串佛珠，不停轉啊轉。船往河中央飄，喜鵲和苗苗聚集了一幫下人，在外圍痛斥趙家草菅人命，她說什么也不肯相信，少夫人會跑去勾引趙二。

等到豬籠被人抬起來，尹小蔥才醒過來。豬籠拋入水中，她更清醒了。可手腳都被綁了，嘴里也塞了布團，她根本不可能逃出去。她在水中死命掙扎，鼻子里進了不少水，難受死了。再往后，她什么也感受不到了，只有求生的欲望還控制著軀體死命掙扎。

濃濃的黑暗中，她聽見有人在喚她的名字：

【尹小蔥---尹小蔥---】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叫她了，她好像睜開眼，回應對方，可眼皮有千斤重，她無力抵抗這種重量。

【幫我報仇---幫我報仇---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女聲凄厲如惡鬼，聽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她忽然覺得很難受，好像心口壓著什么東西，喉嚨里堵著什么東西。她不停地掙扎，想擺脫這種感覺，可越是掙扎，越是虛弱。

永恒的黑暗，即將吞噬她，她心想，再不甘心也只能這樣了。

可就在這時，一抹光忽然闖了進來，而后她看見了趙大少爺濕漉漉的臉。

“趙承郎---你死哪兒去了---哇---”

頭一次，她撲進他懷里，放聲大哭。

而對岸，趙夫人大聲喊‘老夫人暈倒了’。

——

趙承郎很是自責，早知道會這樣，他去京都的時候肯定會帶上她。他沒想到，祖母跟他說的那些話，都是騙他的。說什么會幫他好好照顧蘇氏，說什么不會讓二娘欺負她，最后竟然伙同二娘，將她扔進了河里。如果不是他急著見她，馬不停蹄地往回趕，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祖母，孫兒以為，您是疼我的---然而，我錯了---”

“承郎---”老夫人靠著床頭，捂著頭痛欲裂的腦袋，道，“那個女人---不簡單吶---她乘老二輸了銀錢---暗中找人慫恿老二---低價變賣地產---那地契---就在她手里---我若是---再不阻止她---我們趙家就要改姓蘇了---我這么做---都是為了我們趙家---為了你啊---”

“祖母，孫兒改日再來看您。”

幾天后，老夫人還是從下人的口中得知，趙承郎金榜題名，衣錦還鄉，接任涼城縣令。至于趙二，多次謀殺未遂，接下來的十年就得在牢獄里度過了。趙夫人第一次去探望他，怕他無聊，給了他一副骰子。沒過幾天，趙夫人又去探望趙二，趙二哭著求她，趕緊救他出去吧，他是片刻也待不下去了。他和人賭色子賭輸了，他身上沒錢，那人說了，下次見面要卸下他一條胳膊，作為懲戒。

趙夫人火急火燎地跑去找趙承郎，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哀求道：

“不管怎么說，你們都是親兄弟，你就幫幫他，放他出來吧---”

“二娘，不是我不放他，是法不容他。”

“法不外乎人情吶，你肯定有辦法。承郎，二娘錯了，二娘知錯了。二娘對你做的那些事，二娘真的知錯了---你就不要記恨我了，放過你二弟吧---”

如果不是為了老二，趙夫人也不會回想當年，更不會細思極恐。是啊，她確實應該感到恐懼，把一個八歲的孩子和一桶死魚關在一起，還說什么餓了就吃魚，現在想想胃里還是忍不住翻江倒海。二娘一直瞧不起他娘，認為他娘乃漁女出身，卑微又下賤，偏偏趙老爺還對他娘念念不忘。他娘死了，二娘有氣沒處撒，就拿他出氣。知道他討厭吃魚，還找了個江湖游醫冒充宮廷御醫，說什么生吃魚片更補。也不知道老夫人和趙老爺怎么就信了，竟然他吐得都沒力氣下床了，還讓他吃。仔細想想，能活到現在，還真是不易。

如果不是尹小蔥，他只怕直到現在，還活著魚帶來的陰影里！

他其實惡心的不是魚，而是童年的陰影久久揮之不去。

“二娘，別跪了。回家多勸勸老三，趕緊戒賭吧---”

“怎么，我都跪下來求你了，你還是不肯幫他？你是不是要他死才開心吶---你的心怎么毒啊---他是你弟弟，你同父異母的親弟弟啊---他再怎么不是，你做哥哥的，也得護著他呀---”

“趙二什么時候把他當哥哥了？”杵在門外聽了許久的尹小蔥忍無可忍，一腳踢開門，走進去狂懟道，“說話也不怕被雷劈，論心腸毒，誰敢跟你比啊。別說你跪下來求了，你就是把腦袋磕破，把眼睛哭瞎，把喉嚨喊破，也沒用。你如果真舍不得你那寶貝兒子，我現在就可以找訟師，送你們團圓---”

“你---”

“你什么呀，我沒把你綁起來喂魚，已經很仁慈了。還不麻溜點滾！”

“好一對狗男女！”趙夫人從地上爬起來，擦掉眼淚，又原形畢露了，“我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總有一天，你們會遭報應的---”

“放心，就算要遭報應，那也是你先。”

“你---你---走著瞧---”

尹小蔥以大白眼目送趙夫人，心想別說走著瞧，就是爬著瞧，她也不怕。

——

晚飯和以前一樣，樣式多而量少，只是兩個人吃太清凈了。謝管家和苗苗脫了奴籍后，住進了宋家胭脂鋪，聽宋掌柜說，苗苗和小武很是投緣。喜鵲雖然脫了奴籍，卻不想回家。

喜鵲說，她只想跟著少夫人，要求不高，有口飯吃就行。

“你還吃啊。瞧你，雙下巴都快出來了---”她放下碗筷，打趣道。

三個月不見，他與先前簡直判若兩人。原本以為他獨自在外，會身形消瘦，沒想到恰恰相反。

廚房那邊忙完了，喜鵲過來收拾碗筷，見大少爺在院子里打拳，大為吃驚。尹小蔥第一次見的時候，也很吃驚，她還問他，怎么想起來打拳呢。他說是一個朋友教的，打拳既可以強身健體，又可以防身，一舉兩得。趙承郎打出了一身汗，等到他沐浴后，尹小蔥已經睡著了。

只是看她的臉色，好像在做噩夢。

“夫人---夫人---”

“不要----”她大叫著驚醒，還猛推了他一把，“是---是你啊---”

“又做噩夢了---”他輕輕抱緊她，說，“別怕，有我在呢---”

本是很令人感動的場面，她卻像聽了笑話似地，笑出了聲，道：

“我怕什么呢---我現在出門都有保鏢跟著---”

只要出了府，身邊必然會有兩個帶刀捕快，寸步不離地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