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爺討了新姨娘，打算大辦一場。他特意把兒媳婦叫到跟前來，幫他挑選喜服。尹小蔥不太想搭理他，一把年紀(jì)了，還找新人，老不正經(jīng)。

“就這身不錯，顯得年輕。”

“真的？”

“真的。”

“那就這身了---”趙老爺小心翼翼地將喜服放床上，又看了看尹小蔥，才說，“小蔥吶，我娶新人，你沒意見吧？”

“沒意見啊，你高興就好。”

“那就行---你小姨娘性格溫柔怕事，你以后多交代嚇人，千萬不能給她臉色看，我怕她受委屈。”

“沒問題！爹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我還有一堆賬本還沒算呢。”

“嗯---好---”

——

出了趙老爺?shù)呐P房，尹小蔥往自己做的內(nèi)院走，卻見梨兒急匆匆跑來，說什么出大事了，趙老爺?shù)乃缴诱疑祥T來了！

“什么私生子？真的假的？”

“肯定是真的，和趙大人還有幾分神似---”

“還有這等事？”尹小蔥心中不安，道，“肯定是騙子，亂棍打出去，千萬別讓他進(jìn)門，說不定是易容騙人的呢。”

“起初我也這么覺得，但是打不過啊---”

那個不想活的，敢在她家門口撒野！

“這樣，你先不要告訴趙老爺，我先去看看---”

趙老爺畢竟老了，糊涂了，當(dāng)年干了多少糊涂事，他自己也拎不清楚，不是今天芳芳來投奔，就是明天艷艷來敘舊情，自從來到北城，前塵舊事跟狗皮膏藥似地，甩都甩不掉，大概跟趙老爺離開涼城時放出去的話有關(guān)：

【有事就來北城找我，北城一半的地都是我趙家的。】

——

尹小蔥來到門口，看著眼前的無賴，不太明白梨兒所說的‘神似’是什么意思，除了瘦骨嶙峋，哪里神似了？

“你說你是趙老爺?shù)乃缴樱泻巫C據(jù)？”

“有，這是當(dāng)年他贈給我娘的信物---”私生子將麻繩遞給尹小蔥，說，“你看出來了嗎？這是我爹當(dāng)年外出穿錢的麻繩，我娘一直貼身收藏---直至她死前，一直---啊---哎呦---”

幾腳踢下去，對方嗚呼哀哉，抱頭求饒。

“別打了，別打了---求求你別打了---哎呦---哎呦---我是趙老爺?shù)?--哎呦---哎呦---我不是---我不是---我承認(rèn)---我不是---別打了---”

好家伙，早這樣不就完了？

“拖遠(yuǎn)點(diǎn)，打發(fā)他幾個買藥錢。”

說完，尹小蔥拍了拍手，轉(zhuǎn)身回屋，看得梨兒眼睛都沒敢眨一下。尹夫人什么時候這么能打了？

不過梨兒要是看見過尹小蔥之前獨(dú)滅一戰(zhàn)場的英姿，估計就不會驚訝了。

——

晚飯過后，小不點(diǎn)吵著要玩捉迷藏，尹小蔥便找了幾個年輕的下人，陪小不點(diǎn)在院子里嬉戲打鬧。

尹小蔥將梨兒叫到跟前來，道：

“梨兒，我要出趟遠(yuǎn)門，家里的事，你代我處理。”

“我---這---這不太好吧---”

以前家業(yè)沒起來的時候，幫著管一管還可以，現(xiàn)在真的費(fèi)勁。

“若是拿不準(zhǔn)，你就去找諸葛明，但有一點(diǎn)，千萬要防著他，那家伙手腳不干凈，可不要被他占了便宜，偷了銀子。”

“這---夫人想去哪里？”

“南方---幸運(yùn)的話，兩三個月就回---”

若是不幸運(yùn)，大概兩三年，或者更久。

——

出發(fā)的時候，小不點(diǎn)還在院子里玩，他不知道母親要遠(yuǎn)行，若是知道了，肯定會哭上好一陣子。

尹小蔥馬不停蹄，一路往南，在高山附近，碰上了劫匪。

“曹巖？怎么又是你？”

真是冤家路窄，沒想到他還活著！

“逆賊之妾，該死！拿下她！”

以前曹巖還拿不準(zhǔn)，感覺有些冤枉了趙承郎，后來趙承郎引狼入室的罪名坐實(shí)，他才敢斷定自己做得沒有錯。

他們不想講道理，尹小蔥也不想，論拳腳功夫，今日的尹小蔥又怎么可能輸？只是還沒開戰(zhàn)，曹巖等人就被憑空出現(xiàn)的陰風(fēng)刮飛上天，有的掛樹上，有的落坑里，有的摔了個四腳朝天，極其狼狽。

尹小蔥察覺不對勁，連忙翻身上馬，疾馳離去。

不該來的，還是來了。

一雙手從后邊圈住她的腰，貼到她耳邊，半帶埋怨半帶玩笑地說：

“我有那么可怕嗎？尹姐姐，你見了我，就跟見了鬼似地---”

地獄來的，不就是鬼嗎？

“滾！”

尹小蔥怒罵，自袖中掏出匕首，回身刺向小鬼，沒刺著，因?yàn)樾」硗蝗幌Я耍苋ヱR頭上，翹著二郎腿笑嘻嘻地看著她。

“尹姐姐，你不是真的想殺我吧？”

“想知道啊？你把頭湊過來，我告訴你！”

“好啊---”

又是突然消失，再出現(xiàn)時，真的湊過來了，而且湊得很近，很不合時宜，眼對眼，鼻對鼻，嘴對嘴。

“敢占我便宜！找死！”

尹小蔥再次舉起匕首，對準(zhǔn)小鬼的脖子刺下去，只聽嗤地一聲，沒有鮮血，小鬼臉上的笑容依舊璀璨。

“你---你為什么不躲？”尹小蔥有些慌，方才想收的，沒來得及。

“反正又死不了，只要能幫你泄憤，刺幾刀又何妨？”小鬼將匕首拔出來，放尹小蔥手里，說，“你應(yīng)該知道，心不死，我不死，你是故意的吧，尹姐姐，你舍不得我死，對不對？”

“不可能！我為什么會舍不得---我---”

內(nèi)心深處，無數(shù)個尹小蔥想否認(rèn)，無數(shù)個尹小蔥想承認(rèn)，但她不會表現(xiàn)出她很矛盾的樣子。因?yàn)樗?jīng)有機(jī)會殺他，不止一次，為什么遲遲不動手？那日，她好不容易沖進(jìn)大殿，將他踩在腳下，當(dāng)時兄長就在旁邊提醒，殺了小鬼，以絕后患，可她還是猶豫了。

因?yàn)椋∈[認(rèn)識小鬼，在沖進(jìn)九幽殿之前。

“為什么會舍得呢？尹姐姐？我們之間那點(diǎn)事，算不上深仇大恨，你只是習(xí)慣了，恨他所恨，愛他所愛---他離不開你，因?yàn)槟闶撬挠白樱汶x不開他，因?yàn)槟闶且蛩@樣的羈絆，經(jīng)歷了這么多次輪回，也該淡了。除了追隨他，你可以做很多有意義的事，不是嗎？”

“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你殺了孤山---”

孤山是蔡學(xué)君身邊的舊部，好戰(zhàn)，不喜多言，與話癆蔡學(xué)君截然不同的性格，他曾經(jīng)一直陪伴著尹小蔥，正是因?yàn)樗乃溃艑?dǎo)致尹小蔥悲憤之下殺進(jìn)九幽殿。

“我承認(rèn)，我犯了錯，我不該殺他，那是我頭一次嘗到了妒忌的滋味，我沒能戰(zhàn)勝它，我有愧于孤山，有愧于你---”

“他是我的摯友，從我修成人形開始，就一直陪伴著我---除了兄長，他是我最親近的人，你卻殺了他---因?yàn)橐粋€莫須有的罪名---你不是東西！你無恥！”

前方大轉(zhuǎn)彎，兩人不約而同地往一邊偏。

小鬼估計是覺得這樣談話太累，便拉著尹小蔥跳下馬背，于竹林中小憩片刻。可誰想到，偏偏有人不走運(yùn)，被青蛇咬了。

“救命啊---救命啊---”

腿腫得老高，尹小蔥直接拿起匕首，給老伯開口放血。

小鬼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生死在閻王的眼里，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輪回，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所以他看得很淡。

只在尹小蔥忙完這一切后，淡定地說：

“他會死--他活不過明天---”

“你不能救他？”尹小蔥問。

“我救了他，其他人怎么辦？”

“你只遇見了他，不是嗎？”

“在人間走一遭，到處都是人，豈會只有他長了嘴，會喊救命？”小鬼手指點(diǎn)在尹小蔥眉心處，一時之間，滿腦子里都是絕望的哀嚎聲。

“聽聽，多少人在喊救命---這就是輪回---”小鬼淡定地總結(jié)道。

尹小蔥并沒有花太多時間去接受這個事實(shí)，或許她早就有了這樣的想法，只是奈何沒有人說破而已。不過，尹小蔥還是替老伯包扎好了才走，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只是老伯挖的這些筍子，估計是帶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