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生確實是自己走出去的---當時我家娘子還沒睡,他說他想去外邊散散心---我家娘子見他沒背包袱,才肯放心讓他出門---誰會想到,他這一去---竟---竟死了---我心里害怕---要是把包袱交給官府---官府判我一個謀財害命的罪名---我---我---這輩子就完了---”
李忠又怒又窘,差點就被這廝糊弄了。官差去客棧將包袱取來,死者包袱里還有家鄉名士的推薦信。
“半夜出門的,除了喬秀才,還有那名女客。只是老板娘睡著了,并未察覺。女客乃風月女子,或者曾是風月女子,殺過牲畜,而且還很擅長做菜---”
死者的胳膊不是被強行砍斷的,而是被利刃沿著骨骼經脈巧妙地卸了下來。傷口紋路整齊流暢,沒有停頓遲疑,說明兇手手法甚是熟練,殺人時心情平和。
“喬秀才不是第一個被害的人,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希望大人早日抓到真兇,安撫民心?!?
沒幾天,風月樓倒夜壺的婢女被抓了,百姓都跑去圍觀,尹小蔥也喬裝去了。此次負責庭審的不是李忠而是縣令,縣令從京都回來后比以前更威風了。
“十六歲的時候,我爹過世了。我就跟他說,我什么都沒有了,他要是負我,我就沒法活了。我穿上嫁衣,等他來娶我,沒想到等來的是一頭惡狼。那是我第一次殺人,我害怕極了,我到處跑,到處躲,到處尋他,我想問清楚,他究竟是死了,還是把我賣了。那時天冷,我又餓又冷又怕,逼不得已去了青樓,隱姓埋名,直到某天他來青樓尋歡,他喝多了,我才知道,那頭餓狼是他刻意放進去的---他用我,換了一座宅子,風風光光地迎娶他的美嬌娘---我殺了他,將他割成無數塊,連同我那碎了的心,扔進糞池里---后來---我再也不會害怕了---我不會讓男人成為我的噩夢---我要成為他們的噩夢---喬秀才如果是個真君子,他不會死---可惜他不是---他偷看我洗澡,我只好約他去林中賞月---”
如果不是喬秀才鑿壁偷光被發現,可能死的會是店小二,因為他也趴在門口偷看,還一度搭訕女客,老板娘嗜睡這一情報還是他說漏嘴的。
那婢女姓刑,入青樓前的名字尹小蔥記不太清了,只知道她入青樓后改名刑娘。
——
回到趙府,尹小蔥唉聲嘆氣了好久,不明白兇手腦子里在想些什么,遇人不淑而已嘛,何必把自己也搭進去?殺了負心漢溜之大吉不就沒事了么?偏要到處作!這大好風光,活著不好嗎?
“色字頭上一把刀,看見了吧,以后不要聽女人哄,什么燒玉米啊、撿干柴啊、打獵啊、賞月啊,都是借口---逛小樹林這事需得謹慎,就算是我也不行。要是真出個意外,老天爺都救不了你。”
“嗯---”
“哎---趙承郎---沒想到你還挺聰明的呀---”
“嗯---”
“做人要謙虛。”
“嗯---”
“晚飯想吃什么?”
“嗯---”
“還嗯吶,能不能換個詞?”
“好---”
“---”
尹小蔥表示投降,為難他就是在為難自己。
——
夜幕降臨,謝苗來到東院,聞到一股味道,很奇特,臭香臭香的,進去一看,只見尹小蔥又在逼病貓少爺進食了。謝苗心疼大少爺,連忙跑過去勸阻,道:
“少夫人,你怎么能喂少爺吃這種東西呢---”
“這種東西怎么了?這是螺螄粉,好東西,聞著臭,吃著香嘞。不信你吃一口---”
“不---”
謝苗連連搖頭,不愿嘗試。
“真不吃啊?”
“不吃---”
“好哇,我讓你家少爺吃。”說著她又扭頭,繼續喂趙承郎,道,“再不張嘴,我就在你頭頂鉆個洞,灌下去,你信不信!敢糟蹋我的心意,皮又癢了是吧。要不是想著給你補腦,我才懶得去湖里撈這玩意兒呢---”
吃螺螄能補腦,謝苗還是頭一次聽說呢。眼看大少爺勉為其難地張了嘴,聰明懂事的謝苗立馬跑去廚房燒熱水,依大少爺的性子,肯定要好好洗漱一番晚上才睡得著。事實上尹小蔥哪里是為了給他補腦啊,只是去廚房的時候正好看見老嬤嬤在倒臭豇豆,受到了啟發才去湖邊撈螺螄,之所以胡謅說什么螺螄能補腦,是因為不這樣說的話老夫人肯定不會放過她,說不定又跑來大鬧一通,義憤填膺地責難她虐待趙承郎。
——
不知道是臭豇豆吃多了還是螺螄不干凈,尹小蔥半夜肚子疼,想起刑娘拋尸糞池,心中害怕。事實上她怕的不是死尸,而是刑娘的手段和報復心。她就怕自己稍不注意,被人偷襲,大卸八塊,扔茅房里。她不怕死,就怕不明不白地死去,太憋屈!
這種事顯然不會發生,可就是忍不住會瞎想。
“趙承郎---醒醒---趙承郎---”
“何事---”他睜開惺忪睡眼,問。
“我好像吃壞肚子了,我想去茅房---”
奇了怪了,又不自覺地紅了臉,見鬼了!
“嗯---”
“嗯什么呀。陪我去!”
“嗯?”
“別嗯了,趕緊起來陪我去。”
本來趙承郎不太明白她究竟是何意,直到她主動抱住他的胳膊,恨不得整個人都貼他身上時,他才知道原來她也會害怕。送她送到茅房門口,他自覺地停下腳步,道:
“我在外邊等你---”
“不行---先跟我進去---確認沒問題了,你再出來---”
于是他又陪她進去,確認了一番。
“你可以出去了---站遠點---燈籠舉高點---”
“嗯---”
涼月一輪高掛天上,映照著他修長的身影和哭笑不得的神情。他怎么也沒想到,他第一次被需要,竟然是陪她上茅房。雖然說不是什么很體面的事情,但他還是覺得很高興,畢竟越是親近才會越隨便。
——
一大早,謝苗沒精打采地過來送熱水,看見同樣沒精打采的少夫人和大少爺,心想難道也是被刑娘的案子嚇得睡不著覺?要不是謝苗聰明,半夜跑去和別的丫鬟睡,黑眼圈肯定會更嚴重。她一想起自己睡在喬秀才睡過的房間,心里就陣陣發怵。
“苗苗,你來得正好,快去找大夫---”尹小蔥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吩咐道。
“少夫人這是怎么了?”
謝苗感覺不太對勁,少夫人這臉色,比一宿沒睡嚴重多了。
“吃壞肚子了---在茅房里熬了個通宵---”
而趙承郎一晚上不離不棄,所以才如此憔悴。
謝苗離開后,尹小蔥扯著趙承郎的衣袖語無倫次道:
“我怎么感覺,自打我嫁給你以后,隔三差五就生病,而你倒是百毒不侵了呢---太邪門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采陰補陽?我得趕緊離開這里---再這樣下去,哪還有命啊---”
哎呦,肚子又疼了。
“趙承郎,陪我去茅房---”
“嗯---”
等走出大門,她見天色大亮,忽然反應了過來,連忙松開他的手,尷尬道:
“我自己能行,你先回房休息吧?!?
“嗯?!?
請來的大夫叮囑她以后少吃不干凈的東西,還給她開了幾服藥。喝了藥之后總算是舒服多了,只是老夫人又跑來絮叨了,說到氣頭上,還要趙承郎休了她另娶賢妻。
尹小蔥立馬將文房四寶鋪開,故作傷感道:
“相公,只要老夫人開心,我怎么樣都無所謂——來,筆拿好,寫吧——不用顧慮我都感受——真的,我怎么樣都無所謂——”
老婦人和尹小蔥難得統一戰線,趙承郞被沒辦法,提筆寫了四個字后,兩眼一瞪,暈了過去。好在尹小蔥狠心掐了會兒人中,趙承郞很快就蘇醒了。
“趙承郞,你我緣分已盡,今后就不必再念著我了?!?
尹小蔥把值錢的首飾塞包袱里,拿著“休書”往外走,卻被老婦人身邊的刁奴拖了回去。
“去哪兒呢?”老夫人板著臉問,“你以為你拿的是什么?”
“休書啊——”
“休書!你不識字嗎?上邊明明寫的是【休要再提】!”
“誒?”
不是【休蘇弄人】嗎?老夫人說對了,她確實不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