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匈奴國書
- 梅山煙雨錄
- 李四兩
- 2628字
- 2019-07-15 18:30:05
遝頹一時意氣便要出院子,但實是心里說不出的害怕,知道只要一露面,立時就會被鐵箭射個對穿,便用匈奴語大聲道:“伊爾瑪茨,你還記得當年冒頓單于給呂太后的國書么?”伊爾瑪茨一征,道:“甚么?”遝頹走出院子,道:“我大漢高皇帝駕崩后,冒頓單于驕縱,遺國書呂太后,其書記得否?”伊爾瑪茨道:“記得如何?不記得又如何?有甚干系?”遝頹情知冒頓單于時,匈奴國勢最盛,大漢亦不能比肩,冒頓那封國書,被大漢視為國恥,是匈奴輝煌的象征,伊爾瑪茨一定是記得的,自己阻止不了匈奴人的殺戮,只怕一開口叫停,自己立成箭下之鬼,于事無補,只能轉移伊爾瑪茨注意力,或許尚有一線生機,便道:“在下幼年讀太史公記載當年冒頓單于的國書,有一疑問,困擾在下至今,大人文武全才,又是匈奴貴幸,當能解在下心中之慮。”
匈奴人雖是兇殘,但卻淳樸,并沒有漢人心機深重,聽得遝頹不甚高明的吹捧,亦忍不住的心底歡喜,一擺手,便叫停了射擊,道:“甚么疑問?”遝頹見伊爾瑪茨上鉤,不由得長舒了口氣,但此刻正要拖延時間,便道:“大人且先說國書。”伊爾瑪茨平常學習漢文化,匈奴人多有非議,此刻派上用場,有心賣弄,竟用洛語吟道:“孤僨之君,生于沮澤之中,長于平野牛馬之域,數至邊境,愿游中國。陛下獨立,孤僨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無。”
遝頹道:“大人果然是博聞強記,好生令人佩服。”伊爾瑪茨道:“你有甚么疑問?”遝頹道:“在下居匈奴亦曾有數載光陰,深知匈奴習俗不似漢多禮儀,因此想問國書中‘愿以所有,易其所無’是冒頓單于實有其意,還是故意如此羞辱?”伊爾瑪茲沒有接話,悠然道:“平城之下亦誠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這是高祖七年,冒頓圍漢高皇帝于白登山時,漢之悲歌,不意伊爾瑪茲竟能記之,遝頹雖是心底不忿,卻頗為佩服,又是有意拖時間,便恭維道:“其時匈奴強盛,舉世無雙。”伊爾瑪茨笑道:“呂后回書,你是記得的了?且讀來聽聽。”
遝頹大怒,強忍道:“尚記得一二,呂后回書云:單于不忘弊邑,賜之以書,弊邑恐懼。退而自圖,年老氣衰,發齒墮落,行步失度,單于過聽,不足以自污。弊邑無罪,宜在見赦。竊有御車二乘,馬二駟,以奉常駕。”伊爾瑪茲拿起一支鐵箭,悠悠道:“當年冒頓為太子,以鳴鏑殺父頭曼單于,才得自立為單于。”遝頹心道:“不知說的甚么?答非所問,好生莫名其妙。”口中卻道:“頭曼單于為立少子為太子,竟欲借月氏國之手殺冒頓單于,冒頓單于才以鳴鏑反制,其情可憫,不以為弒。”
伊爾瑪茨驀地警覺,心道:“漢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教化大如天,他為什么要出此違心之言,曲意逢迎?”便厲聲道:“你意欲何為?遮莫還妄想有人搭救不成?”遝頹歷事絕少,并無應變之才,見伊爾瑪茨一語道破自己心機,一時茫然無措,伊爾瑪茨一聲冷笑,道:“倒看不出你有如此膽識,只不過今日神仙亦救不了這幫子人。”說罷,對著遠處一白衣人便是一箭,伊爾瑪茨這一箭射出,余下匈奴人亦紛紛彎弓搭箭,鳴鏑齊齊的射向了白衣人。白衣人雙手衣袖一揮,十余只鐵箭竟盡數被抓在手中。鐵箭的凌厲,遝頹是見識過的,吳盡長劍全力砍出,都只移動少許,白衣人竟只輕輕一揮,十余支鐵箭竟盡入掌中,其武功之高可想而知。伊爾瑪茨心里更似明鏡一般,他小心的戒備著,卻不敢再造次。
白衣人慢慢走近,一襲純白的深衣,只左袖口上襄了一圈黑絲,不過四十來歲年紀,伊爾瑪茨看著那一圈黑絲,心念一動,作揖道:“晚輩是匈奴最圣賢的屠耆--阿拉提門下最末弟子伊爾瑪茨,有幸拜見衡山劍祖。”白衣人坦然受了一揖,道:“祖有功而宗有德,李囬妟不敢受此二字。”頓了頓又道:“阿拉提一向可好?祁連山一別,十有余年了。”言下之意,似乎頗為感慨。
遝頹見果等來了衡山派,又見李囬妟武功高絕,自以為得救,滿心歡喜,哪料李囬妟和伊爾瑪茨如敘家常,對滿地尸身視若不見,不由得又是驚懼又是寒心。伊爾瑪茨又是做了個揖,道:“家師身心素來康健,近年來潛心武學,少問世事,愈發的是老當益壯了。”李囬妟驀然變色,道:“竟是如此!本想阿拉提雖然惡,卻亦不至于此般亂殺無辜,原來阿拉提疏于管教,讓你等無法無天!”伊爾瑪茨不防李囬妟說變就變,想著師傅臨行前一再吩咐,不能招惹衡山派,況且他如此功力,自己師傅只怕亦要遜色三分,怔了一下,忍氣道:“且容晚輩一稟。”但己方殺人在先,是無論如何亦辯白不了的了,若是要顛倒黑白有所欺瞞,遝頹又活生生的在眼前,一時間不知如何措辭。李囬妟看了看手中鳴鏑鐵箭,兀自鮮血淋漓,道:“這鐵箭上漢人的血,只怕遠遠不止看到這些。先賢曾子有句話,叫犯而不校,你聽過沒?”伊爾瑪茨心下忐忑,不知這人陰晴不定到底作何打算,道:“晚輩愚鈍,略知一二,是說一個人虛懷若谷,被冒犯亦不計較的意思。”
李囬妟不置可否,又對遝頹道:“后生有這份膽識,難得!”頓了頓,又道:“你以為他解得如何?”遝頹道:“曾子其實是說:‘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于斯矣。’晚輩以為,圣人說的重點可不是犯而不校。”李囬妟道:“那圣人說的重點是甚么?”遝頹指著地上的尸身道:“犯而不校是圣人的事,在晚輩家鄉,講究的是睚眥必報,遑論此等國仇!”
正說話間,衡山派又有二十余人趕了上來,見著滿地的尸身,盡皆憤慨無比,都望著李囬妟,只待李囬妟一發話,便即動手。李囬妟卻仍就不緊不慢的對伊爾瑪茨道:“方才這個后生說睚眥必報,李某人是不認同的,武林中人,該殺的不該殺的,誰手上沒幾條人命?如果都如后生所言,中土武林人物,沒有哪個不該死。”伊爾瑪茨大喜,正要敷衍幾句,李囬妟的目光如寒霜一般壓了過去,道:“但你們不一樣,你們用軍隊的方法訓練自己,用軍隊的方法殺人,這些鐵箭,漫說漢人百姓抵擋不住,便是大漢的軍隊亦抵擋不住,尋常的江湖人士亦抵擋不住,所以,李某人不能再讓你們用鐵箭去殺人,更不允許你們去教授更多的匈奴用這鐵箭。”
話說的這般透了,一眾匈奴人皆知再無余地,紛紛拔刀在手。衡山派眾人卻因未得李囬妟示意,只手按劍柄,不敢出劍。李囬妟把鐵箭一支一支的排成直線插在地上,道:“就憑著這幾支鐵箭,你們便如此肆無忌憚,當真就是以為大漢無人了。”伊爾瑪茨和一眾匈奴人知他一出手必定是非同小可,都凝神戒備,不敢答話。李囬妟輕笑一聲,道:“現在,亦讓你們見識見識大漢朝的手段。”遝頹見李囬妟即要動手,很是興奮,不經意的一瞟間,見李媜瘍帶著湫尋走出了院門。湫尋一見李囬妟,便即飛奔而去,邊跑邊哭叫:“滿爹!滿爹!”李囬妟卻是喜笑顏開,滿臉愛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