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之前在柯勒寨在蒙哲左湫都不怎么體會到的感覺,這時候在卞京,在這座被叫做長靜齋的小宮殿里,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
之前左湫確實挺在意葉緒是不是喜歡她的,因為那時候左湫壓根就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初見時葉緒給她的假象太過真實,導致她很久都沒有擺脫那假象帶來的情迷意亂,即使是她知道葉緒的身份并不簡單他的目的很不善之后,依舊沒有立刻脫身。直到過了很久很久,她真真切切地明白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喜歡自己,并且第一次站在現實的立場上看見自己之后,才慢慢從他營造的虛假幻象里拔身。并且從那以后再也不會被那迷惑。
坐在小板凳上托著腮幫看一棵花樹慢慢凋零了花葉,左湫忽然想起了那句“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觀天外云卷云舒”。好應景啊,雖然自己沒有看到花開,但是這花落的情景卻真真實實地在自己眼前上演了,而且自己還是這么悠閑。對,這么悠閑。
在這個叫做長靜齋的小園子里,左湫只是一個被擺放在這里的一個葉緒很喜愛的花瓶。這是很貼切的比喻,左湫想過,如果自己就這樣屈服了,安安穩穩的小日子是有了,但是自己就真的成了那只擺放在條幾上的僅供人觀賞把玩的花瓶了。葉緒這個主意打得真不錯,既在無形中牽絆了池鑒,也把她這個時時刻刻可能跑到塔達城說些不該說的東西的定時炸彈給拆了。他這個時候應該很得意吧。
長嘆了一口氣,余光瞥見從大門那里由敏兒領著進來的那個穿紅衣戴金鈴的少女,掰著指頭算了算,這是這幾天里的第幾個了?嗯,第五個。太子妃單瑜蘭,太子側妃蘇映達,太子……也不知道是側妃還是什么玩意兒的一個自稱畫意畫小姐的一個人,還有太子他娘皇后娘娘派過來的一個叫嵐夏的女官。然后就是這個,左湫側過頭,看向那個女孩。敏兒屈膝算是行禮,說:“左姑娘,這位是靜安郡主。”
左湫知道她應該起身那個靜安郡主行個禮,可是這一會兒她翹著二郎腿坐得久了,腿已經麻了,站不起來。于是她朝著郡主拱拱手,道:“郡主,對不住,腿麻了站不起來?!?
靜安郡主眉毛一挑,沒有說話。
敏兒垂手立在一旁低著頭,也不說什么。
左湫又嘆了口氣,想:該來的總會來啊,就是不知道這東宮里有多少個“畫意”,還要斷斷續續來到什么時候。
郡主卻突然問道:“你就這樣不說話了?不怕我生氣嗎?”
抬眼,左湫看向她:“你想聽我說什么?”
郡主一愣,“你這樣確實挺不懂禮數的。”
“郡主要是想找有禮數的人說話就不要來這里,至少不要來找我,我是出了名的不懂禮數的。”
“畫意跟我說你粗蠻無比,是典型的蒙哲草原韃子,還說你形容奇丑,讓小孩看了都嚇得要哭?!?
“那你還敢來?”
“可是太子表哥沒有這樣說過你,太子表哥只是說你很任性妄為,并沒有說畫意那樣的話。我覺得有蹊蹺,所以來看看?!笨ぶ髡f著說著就乖了下來,這倒讓左湫不能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她說:“他們說的都對,只不過那個畫意說的有毛病,蒙哲人并不都是我這樣的,我只是個例。他們人都很好很好?!?
郡主一臉不解,“可是,云達說你是葉城人啊,葉城是我們金夏的,那你應該是金夏人才對,你怎么說你是蒙哲人呢?”
張口無言,左湫端出禮貌的微笑,眨了眨眼睛,道:“郡主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郡主一愣,瞬間反應過來,哦了一聲道:“沒事啊,就是來看看你,看看你適不適合跟我玩?!?
略一低眉,左湫拍拍腿,站起來,“那你回去吧,我跟你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不適合跟你玩?!?
郡主看著她,皺起眉頭,“你好奇怪啊,跟其他的人都不一樣。若是我跟別人說我想跟她們玩,她們就算不想跟我玩也會說想跟我玩。你怎么跟別人不一樣呢?”
“那好吧,我想我適合跟你玩,我想跟你玩,行了吧?”
左湫本意是要轟她走,可沒想到她居然問:“真的嗎?你真的想跟我玩嗎?”
左湫忍不住問:“你是沒有朋友跟你玩嗎?”
郡主乖乖地點頭,“沒有?!比缓笥謸u搖頭,說:“有是有,很多,那個畫意就是其中一個。只不過我知道她們壓根不是想跟我玩,她們不是想借著我接近太子表哥就是眼饞我的郡主身份,她們跟我在一起從來不好好玩,她們都只是為了她們的家族來陪我的?!?
左湫看著她,很想安慰安慰她,但是她心內暗暗嘆了口氣,停止了這個想法。這個郡主和初越太像了,都是不諳世事不被世俗污染的純真女孩,她喜歡這樣的女孩??墒牵荒?,她要離開這里,她不能再和這里的任何人任何事情牽扯上半點關系。和這里的人接觸的越少越好。所以她淡漠地看向她,說:“郡主,我也是她們中的一員,我和她們沒有分別。”
可是這個郡主好像就是盯上她了,“不,你就是和她們不一樣,她們才不會這樣說呢。”
“那是因為我現在沒什么要求你的,若是以后我有什么想要的了,肯定會利用你的?!弊箐邪胧钦\摯半是欺騙地說:“你走吧,跟我在一塊兒玩你會后悔的?!?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這個郡主也兜不住了,動了動嘴角,最終嘆了口氣,“好吧,我走。”
敏兒屈身道:“奴婢送郡主?!?
左湫淡淡地看著敏兒帶郡主出去,心中不由得有些好奇,這個敏兒未免有些奇怪——她太冷靜了。如果是正常的女婢,在這種情況這種對話一開始的時候她就應該出言阻止或者調和一下,力圖兩個人不會像這樣談崩。可是她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太冷靜了。
會不會是她有問題?
左湫腦子突然有一個念頭,會不會那次她故意打翻茶杯實際上是為了提醒她而不是葉緒他們,會不會敏兒根本不是葉緒他們的人,而是其他人派過來在他們身邊的臥底!她想起來她曾經跟池鑒說過的話:其實這是很公平的事,他們在你們這邊安排人,你們肯定也在他們那邊安排了人。
會不會蒙哲本來就知道在擁城里有那樣一個存在,而他們沒有立刻除掉這個存在就是為了往里面安插一個人,然后從中竊取各種機密??墒?,左湫覺得最大一點不解——擁城那個小地方能有什么秘密呢?這就牽扯到一個問題,為什么當時蘇治達別的地方沒有選,偏偏選了擁城呢?
這一想不要緊,一下子牽扯出來太多東西,左湫腦子都要炸了。長長出了一口氣,她走進屋子找了紙和筆,略一思索開始列關系線。擁城,塔達城,卞京,蘇治達,傅賽爾,葉緒。敏兒先放到一邊,主要是擁城,擁城應該不是一個簡單的小地方,它肯定是有什么東西吸引了蘇治達,使他在那里待了那么久,居然還沒有被發現。然后就是卞京,卞京和擁城到底有什么關系,他們之間肯定不會毫無關系。還有傅賽爾,他明明是游歷天下大山名川,為何偏偏放過了幾乎就是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一個敵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