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于這件事涉及的過多,喀朗臺沒敢跟初越多說,他演了一出戲,把初越帶進去,然后再把賀潛卷進來,以探究竟。
可是初越早已不是喀朗臺口中的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了,從喀朗臺將話題轉向口技并且暗示她去詢問賀潛中原口技文化時,她便明白了發生的事情。她沒說什么,只是看著喀朗臺,問了一句:“三哥,就只問一下中原的口技嗎?”
她想知道,喀朗臺是否肯讓自己明明白白地參與到這件事中。她也想讓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天真得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她已經到了能明確認識自己的身份的年齡,她知道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了。
然而喀朗臺很堅定地說,“嗯。不過如果你能向賀先生問一下有沒有什么關于口技的文章并且借回來的話,我想會更好?!?
“好,下午的時候我去問問?!?
下午初越一個人去了賀潛的帳子。賀潛的帳子有點偏,因為當初選房屋的時候他說他喜歡安靜,所以大汗就給他撥了西南角塔壇那里的帳子住。塔壇雖然偏,但是畢竟是要每天去教導王子公主的老師先生住的地方,所以沈玉成建議給塔壇開出一條直通王帳的小路來。大汗同意了,于是塔壇和王區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
初越知道賀潛有不分時間出去散步的習慣,所以為了逮住他,她特意提前吃了中午飯,趕在飯點的時候來到塔壇。
可是,賀潛不在家。
初越等了半個時辰,才等到他回來。
“先生去了哪里?怎么飯點不吃飯反而一直不在家里?”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來,初越笑盈盈地站起來問。
因為在進門的時候有小廝通報說公主在里面,所以賀潛并沒有驚訝,只連連作揖表示歉意:“啊啊,公主要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準備準備。公主什么時候來的,等的久了吧?”把初越請到椅子上,立刻又喊人去拿上好的茶來?!肮鞒圆枇藳]有,唉,我這里的人實在不懂規矩,見公主一直在這里等著也不知道去找找我讓我趕緊回來!”侍者將茶水點心送過來,賀潛便立刻給她擺好點心倒好茶水。
“先生不用這樣,我常來這里,所以并不客氣。剛剛他們也有要給我拿東西,只是剛好我才吃完飯,便沒有讓他們弄。”初越伸手接過茶水,請賀潛坐下,“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些東西想問一下先生?!?
“哦?”賀潛坐下,問:“什么事讓公主您煩惱?難道是葉緒那廝沒有好好教導公主,那家伙,哼!看我不好好教訓他!”
“不是不是?!背踉竭B連擺手,“我的意思不是葉緒先生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我是說我有些疑惑想請您解答,就是……”
初越正想跟賀潛說出自己對于口技的好奇心,卻又被他打斷,“嗯?是不是葉緒那小子又惹公主生氣了,所以公主您才不想跟他說話,連解疑答惑這樣的事情也不愿意讓他做了?”
賀潛連著兩句話都在往葉緒身上扯讓初越有些不耐煩,“沒有,我就是覺得你應該知道的更多更好,所以我才來問你的!你別再說葉緒先生了!”
賀潛只能閉嘴。
“前幾天我看話本,看到有一段描寫口技的,里面寫的神乎其神,所以我想問一下先生,這個口技是什么?”
賀潛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公主遇到了疑惑,罪過罪過,是微臣的罪過?!?
初越很不耐煩卻又不得不笑著說:“得了,先生您就告訴我吧!我知道了好去跟葉緒先生炫耀炫耀。”
賀潛大笑,詳細地給初越講述了居關于口技的歷史及文化,并且道:“口技這個東西,確實是能僅憑一人而造出千萬人之勢來。只不過中原那些善口技者不曾被重視過,在世人眼里他們仍舊只是一些奇技淫巧者罷了。他們自己恐怕也不知道自己身懷的絕技竟然會有那么大的用處?!?
初越聽得入神極了,賀潛這樣一說,她緊跟著就問:“那先生您會口技嗎?我想聽聽看那到底是什么樣的?!?
賀潛撓撓頭,“這個,我倒是也想會……”
“不嘛不嘛!先生一定會,先生什么都會!”初越拉著先生的袖子,依依不饒,“先生就只表演這一次,偷偷的,就只有我看,別人都不知道!”
耐不住初越撒嬌,賀潛只能連連求饒,“好好好,我表演給你看。只不過我可丑話說在前頭,我學的不像你可別笑話我!”
初越高興得直蹦。
賀潛看著她,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微微笑著,開始給初越表演口技。
其實也不過是很簡單的學馬叫,學鳥叫。初越越聽越高興,便非要他學她的聲音說話。賀潛自然別不過,只能小小地學了初越的聲音和腔調說了幾句話。
他一說完,初越臉上的笑便戛然而止,連鼓掌蹦跳的動作都斷了。
賀潛看著她一下子安靜下來,還一直看著自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當帳門一下子被掀開,喀朗臺和傅賽爾一齊大步踏進來的時候,他嘴角一揚,目光轉向初越,笑了起來。
“真的是你。”
初越靜靜地看著他,平靜的面容之下藏匿著無數的悲哀。也許賀潛知道,也許賀潛不知道,初越寧愿他不知道。
賀潛閉上眼睛坐下去,口中道:“公主,你應該知道,但凡別的任何人來試探我,我都會有警惕。只有你,你來,無論是抱著什么樣的目的,我都沒有警惕心,永遠都不會有警惕心。”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這樣順著我?!?
“因為,公主是在下的學生。學生有疑,為人師者怎可不答?”
“你還認我這個學生嗎?”
“公主玩笑了,一日為人師,終身為人師,哪有不認這個說法。”
“那你為什么要做這樣的事?你做這樣的事,讓我怎么想。你是我的老師,可你卻意圖挑起我兩個哥哥之間的戰火,你讓我情何以堪!”
賀潛睜開眼睛,“對不起?!彪p目直視初越,毫不躲避。
初越長長嘆了一口氣,“既然你還是我的老師,那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可他卻道:“公主,從現在起您最好別問我任何問題。”他的目光投到喀朗臺身上,“因為,從現在起我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是身為一個女孩子的你該聽的?!?
喀朗臺點頭,“初越,聽你老師的話,先回去吧。我來的時候白珠說她做了你最愛吃的奶果子,這會子估計白珠也等急了?!?
初越道,好。
她是蒙哲最小的公主,成思大汗最小的最疼愛的孩子,所有哥哥姐姐都疼惜的小妹妹。她生來就享受著無盡的榮華富貴,從小就無憂無慮,從來不用為這世間別人正在經受的苦難而煩惱,因為她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她知道哥哥姐姐們都希望自己能干干凈凈地長大,永遠都不要卷進那些骯臟的政治斗爭中。可是,她讓他們失望了。她,已經參與進來了。
她慢慢走到賀潛身前,深深鞠了一躬,向昔日里她一直敬重的先生告別。也是向那個跟著先生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初越告別。
她,是蒙哲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