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賽爾微微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后,問:“三王子,我想我知道你們之間的問題出在哪兒了。請允許我冒昧地問一下,昨天晚上,您去了哪?您最好別回避這個問題。”
喀朗臺臉色微微一變,“為什么?”
“因為我懷疑,有人在故意挑撥你們兄弟二人之間的關系。”傅賽爾雖然只說是“懷疑有人”,但是那個人會是誰,他大概有了結論。
沉浸在自己的悲憤之中的池鑒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啥?”
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但是明顯擔憂更多了,喀朗臺問:“你什么意思?”
“請三王子先回答我,昨天晚上,您去了哪?”
幾乎是沒有思考,喀朗臺就說:“昨天傍晚的時候有人說城外有人找我,挺急的樣子。我去了,可是那里并沒有要見我的人。”
“桑宏說昨天晚上池鑒去了牢房見了左湫,還看見你對左湫威逼利誘,要她跟從了你。”傅賽爾看著聽聞此話一臉不可思議的喀朗臺,說:“據說當時離得也不遠,無論是聲音還是語氣,都跟你很像,當時連他都相信了。”
池鑒臉色鐵青,一直盯著喀朗臺,質問道:“你說你是傍晚的時候出去的,那我問你,都夜深了你都不在家,你去了哪里?這么長一段時間,你在哪里?!”
喀朗臺無可奈何,“從這里到城外得多久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不明白,為什么正好那段時間你不在家,為什么正好那段時間沒人能找到你,為什么正好我就在牢房里看到你了!”
“我沒去牢房!你看到的那個人不是我!”話說出口,喀朗臺立刻醒悟過來,看向傅賽爾,問:“這便是你擔心的嗎?”
傅賽爾點點頭。
可池鑒一心一意倒向左湫,根本聽不進去任何話,自然也就不能立刻明白他們二人的對話,“我們都站在這里,你們能不能不要打啞謎!”
傅賽爾無奈而嘆:“池鑒,我的四王子,你能不能認真一點?!這不是在辦家家酒!”
知道自己確實太過感情用事,池鑒臉上有些燒,沒有反駁,只是低聲嘀咕:“有什么不能直說……”
傅賽爾只好跟他解釋:“我相信喀朗臺,他一定沒去牢房。你在牢房里見到的那個人,一定不是真的喀朗臺。”
“有人……假扮他???”
“是。”傅賽爾點點頭,“我想,他之所以這樣做,就是為了借著左湫挑起你們兄弟二人之間的爭執,然后讓你們鷸蚌相爭,他好漁翁得利。”
“‘他’是誰?!”喀朗臺握緊了拳頭,“敢這般破壞我們的關系,定然是不想讓我們蒙哲強大起來!我看這家伙一定是金夏派過來的奸細!”
傅賽爾表示贊同,“我正在查,相信不久就能查出來到底是誰居心叵測!”
這樣的情景,池鑒不由得想起了云達。
那個曾經對他們很好很好的人,那個曾經會嘻嘻哈哈逗自己笑的人,那個無論是誰都很友好很善良地對待的人,那個自始至終都在背叛的人。他害怕背叛,害怕那種極端失望的憤忿之情,害怕自己會為此而發瘋做出什么瘋狂可怕的事情來。他最怕的,是那個一直以來陪在自己身邊的人,突然間變成了必須由自己親手解決的敵人。他做不到,他不敢面對。
所以那個黑沉沉的夜晚,他打開了關押著云達的牢籠的鎖,看著他一步步堅定而決絕地離去,然后敲響了警報鑼鼓,告訴眾人云達逃了。看著眾多的蒙哲士兵舉著火把一窩蜂般地朝著他剛剛手指的方向奔過去,他突然間笑了起來。他那時想的是,去吧,都去吧,所有塔達城英勇無畏又善戰的戰士都去吧。殺了他,帶著他的頭顱回來,帶著他的尸體回來吧。
所有難以抉擇的事情,只要推出去,就不愁自己會被迫陷入兩難的境地。
這一次,難道也要他放開手,讓左湫在眾人手中,慢慢死去,只留給他一顆冰涼慘白的頭顱嗎?
想到那可怕又陰沉的畫面,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傅賽爾見了,拍拍他,道:“你呢?池鑒,你有什么高見?”
“什,什么?”
這個反應就是在走神了,喀朗臺和傅賽爾忍不住氣急敗壞,傅賽爾抓住他的肩頭,辭嚴色厲:“池鑒,現在不是在跟你說笑,我們身邊出了問題,你不能再吊兒郎當為了左湫而任性了!我們都知道你很喜歡她,可是你的分清楚現在是什么時候什么境地!我問你,拋開其他一切不論,在你的國家出現問題的時候,你效忠的家國天下和一個女子你會選擇哪一個?不要逃避!這是你必須面對的問題,不論是左湫還是禾魯尼,不論你喜歡不喜歡,你都得面對!”
女人和天下,這需要思考嗎?喀朗臺看著自己沉默的弟弟,恨鐵不成鋼,“這種問題還需要想嗎?難道在你心中一個女人比生你養你的國家還要重要嗎?!難道在你心中,一個女人比整個天下都要重要嗎?!如今父汗臥病在床,大哥意圖不軌,平日里連個屁都不放的二哥如今驟然間倒向大哥意圖奪權,我們身邊又出了藏在暗處的敵人,你還要這么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嗎?你還是個小孩子嗎?!”
兩個人連番責罵,從家國天下到升斗小民,從身邊的每一件小事到擴充蒙哲的朝政大計,池鑒之前的所作所為,都被拿出來斥責。最終兩個人得出一個共同的結論,那就是池鑒如今已經長大,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男人,所以他開始像正常的男人那樣迷戀女人。只不過他迷戀上的那個女人有些不太一般,因為為了那個女人,池鑒已經越來越不像話。所以,這個結論在他二人的討論下,變成了“都是左湫這個異族女子引誘了池鑒,讓他鬼迷心竅,失去了應有的風范”。所以,這一切,該還是都怪左湫。
聽著兄長和好友責罵自己,池鑒漸漸低下了頭。雖然他們說的讓他幾次都忍不住插話辯解,但是不得不承認,他錯了。可是他錯在哪里了呢?錯在喜歡上了左湫嗎?不,他絕不承認喜歡左湫是一件錯事。他能認定的是自己錯了,但是錯在哪里,他不知道。或許,是因為他是蒙哲的王子吧,所以他不能像左湫那樣想喜歡誰就喜歡誰,不想和誰在一起就不和誰在一起。他生來就是蒙哲的王子,所以他注定要為了蒙哲放棄一切他本來擁有的,比如自由。
長嘆一口氣,池鑒低聲道:“我知道了。”
見他認錯,也表示愿意不再胡鬧,喀朗臺和傅賽爾都算是松了口氣,道:“我們也不是逼你,只是你要明白,現在不是以前,你以前能做的那些事現在已經不能做了。你已經長大了,該接過父汗肩上的擔子了,替他分憂了。父汗這些年一直提拔你,讓你逐步接手蒙哲的政事,難道你還不明白嗎?父汗的身體如今每況愈下,他的愿望很難自己實現,我們身為父汗的兒子,難道不應該替他完成他的心愿嗎?我沒有別的想法,現如今能和我一起整治蒙哲使蒙哲更加強大的只有你,你必須要立刻成熟起來!”
喀朗臺的手搭在池鑒的肩上,使他覺得自己肩頭上落著的并不是一雙手,而是無法言說的重大壓力。他微微抬頭,看著三哥哥,似乎看到了自己未來一生余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