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池鑒出了帳子。
他睡不著,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被傅賽爾拉回去之后,他冷靜下來想了想,小湫被葉緒拉在懷里的時的抗拒他其實看見了,只是那時頭腦發(fā)昏,沒有細想。也許,小湫和那個葉緒并不是葉緒說的那個關(guān)系,那只是葉緒在胡說八道,小湫其實一點也不喜歡他。可是,為什么小湫不說出來?
葉緒為小湫擋刀受了傷時,葉緒抱著小湫滾在地上躲開彎刀時,葉緒把小湫拉在懷里時,好像小湫沒怎么不自在。可是在馬上,他把她擁進懷里,她卻是抗拒的。池鑒抬頭看了看月亮,長長地嘆氣。
要不然,把葉緒趕出去吧,既然他是被游獵人抓起來的,那肯定家里還有人等著他,送他離開塔達城,就沒那么多事了。
可是,他說小湫答應(yīng)了要做他的娘子……不不不,那都是他胡說八道,小湫一向喜歡自由自在,才不會隨隨便便就答應(yīng)做別人的妻子的。他們才認識多久啊,也不過是,兩三個月吧,小湫才不會那樣呢!
但是,萬一,萬一小湫她真的……
手緊緊地抓著欄桿,池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會的,真是的,你瞎想什么呢池鑒,小湫那樣無拘無束的人,怎么會愿意把自己綁起來啊,真是,好沒有道理!
“高地風(fēng)寒,四王子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池鑒一驚,回頭看,身穿琥珀色衣裙的女子雙手扶在下一層臺地的欄桿上,正盈盈笑著看著他。
朱唇輕啟,道:“就算是有什么心事,也不能因此而傷了身子,畢竟你這副身子不僅僅屬于你,還屬于整個蒙哲帝國。”
轉(zhuǎn)過身,池鑒背對著她,“你說過不會隨便出現(xiàn)在我面前,會消失在我的生活中。”
“這個地方夜里極少有人來,禾魯尼并不知道四王子會深夜來此,也不知道你會在這里呆這么久,禾魯尼只是好心提醒罷了。”女子笑意淺淺,看著遠方的山丘,“今天的月亮比昨天的更圓一些了。”
瞟她一眼,池鑒問:“你日日晚上都來這里嗎?”
禾魯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微微展顏,“高地的夜景很美,每天的月亮都有不一樣的感覺。這里很清凈,我很喜歡這里。”
“每天夜里,都待到這個時候嗎?”
“……是。”
池鑒回頭認真看向禾魯尼,無限歉意,涌上心頭。他知道禾魯尼是草原上的一顆明珠,也明白是自己讓明珠蒙塵。在這片草原上,不止一個英勇雄健的好男兒希望能娶到禾魯尼一樣的好女兒,她這樣的女子,應(yīng)該是天下人手心里的寶貝,可是自己卻視她如敝履,對她置之不理。
自己是對不起她的。
“對不起。”池鑒看著她,很認真地道歉,“禾魯尼,其實你沒必要把自己和我捆綁在一起,不值得的。如果你遇到了你喜歡的那個人,那就去找他吧,我不會說什么的。你也該去尋找屬于你自己的幸福。”對于他來說,也會是一種解脫。
仰頭看著星子稀疏的夜空,女子微微側(cè)頭,道:“可是,我是成思大汗賜給你的,是你的人。如果不喜歡你,反而對別的男人有愛慕之情,你不會覺得很難堪嗎?這可是一個男人的尊嚴問題。”
“你有這個權(quán)利。”
“禾魯尼明白四王子的意思。因為禾魯尼不是四王子心里愿意的那個人,所以禾魯尼在與不在都無所謂,禾魯尼的愛恨情仇都跟你沒有關(guān)系,你都不在乎。”對上池鑒的眼睛,女子忽然一笑:“不過如果是左湫姑娘就不是這樣的了吧。”
“我們的事,跟小湫沒有關(guān)系。”
“你不必擔(dān)心。”禾魯尼嘆了口氣,“我是你的人,自然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哪怕那會對我有什么好處。”
“禾魯尼,池鑒真的不值得你為我這樣做。”
“四王子你也說了我有追求幸福的權(quán)利,那我向誰追求幸福,怎樣去追求,也是我的權(quán)利。”看著池鑒痛心的表情,禾魯尼自嘲地笑了,“你不必覺得對不起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池鑒說不出話來。
話憋在心里時間久了會很難受,這一次有機會對著他說出自己想說的話,禾魯尼感覺心中一陣舒暢。“你放心,我之前說過的話都不會作廢,我不會打擾你。這一次,只是意外。”
心中撕扯著左湫和禾魯尼,一邊是感情的沖動,一邊是愧疚的噴涌,池鑒不知道除了對不起之外,該說什么,能說什么。
寥落的星空下,彼此心知肚明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不同方向的夜空,他們背對著彼此,眼睛中都有讓他們自己也看不透的東西。
翌日,天大好。
左湫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日上三竿。捶捶酸疼的腰背,左湫慢慢起身轉(zhuǎn)頭去看在地上睡著的葉緒,不料剛一扭頭,就聽見咔嚓一聲,痛叫聲穿破帳子直通云霄。
“怎么了?!”葉緒撩開簾子探頭問,“咋呼什么呢?!”
“我,我好像……落枕了!”
被葉緒嘲笑到吃完早飯,左湫再也忍不住了,筷子一摔,丟開飯碗,大步走出了帳子。
原本以為葉緒會追出來把自己拉回去,結(jié)果在外面等了三盞茶的功夫,都沒見葉緒出來。左湫氣哼哼地掀開簾子,問:“呦,不怕我去跟池鑒亂說話了?”
“你想去便去吧,你是我未過門的娘子又不是我看管的囚犯,我哪能時時攔著你呢。”
“鬼話連篇!”左湫哼他一聲,甩開簾子就往外走。葉緒果然問:“你出去做什么?”
“不是說不管我嗎?出言成虛!”聽不見葉緒的話,左湫等了一會,有些發(fā)怵,最終還是乖乖地說了:“我去找池鑒解釋清楚,讓他誤會可不是什么好事。”
“去吧,待我向他問好。”自己同自己笑了笑,道:“請他沒事兒過來坐坐吧。”
別著脖子,左湫將白眼翻出天際,哼了一聲,傲嬌地走出了葉緒的視線范圍。
可是到池鑒住的帳子時,左湫卻被攔下了。
“四王子和三王子正在帳內(nèi)談事情,左十夫長稍等一會兒吧。”
哦了一聲,左湫伸伸頭想看看能不能看見里面的情形,但是看到守門人的眼神,出溜一下趕緊把頭收了回去。走開兩步找了塊石頭坐下,左湫開始東張西望。
東面是宏偉的王帳,建筑輝煌,舉目不見頂端,彩旗飄飛,獵獵作響。有不知多少人守在那里,很是枯燥。西面是一大片平坦的草地,斧兵如林,羽箭如海,那里有很多士兵正在練習(xí)射箭和角斗。身后的北邊同東面一樣只有帳子和守衛(wèi),只看一眼,左湫便趕緊收回了目光。
南邊,兵器架之后,有一個女子,正在舉弓射箭。
左湫揉揉眼睛看過去。不是初越,但是身旁有侍女,衣著也不是尋常人。雖然看不清她長什么樣,但是開弓射箭那舉手投足,氣質(zhì)斐然。左湫別著脖子想了想,她應(yīng)該就是那個沙花部族的小公主,禾魯尼吧。那個最終會成為池鑒的妻子的女子。
盯了她一會兒,可能是目光太過灼熱,她射箭的動作頓了頓,轉(zhuǎn)頭看向了左湫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