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米!”
她握住托米的手,掰開手指,取下酒瓶,那是瓶沒有開封的酒。托米的手冷得像冰。
瑟普特和胖珀津帶著了十來個人趕來了,有法王驛的驛衛駱森、顓沃的朋友李,還有幾個河工,其中有狄小七在黑虎頭上見過的那個愛跳腳的暴躁漢子,他們大白天舉著火把到樹林里尋人,驛衛的手里還拿著長弓。
此時,在他們看來似乎沒什么意外,狄小七找到了托米,正架著他從房間里走上棧道,那孩子的臉色像火把飄忽的火苗,陰晴不定,面對瑟普特的詢問時眼神空洞。
兩層棧橋交錯著聯接樹屋,錯綜復雜,幾個人從屋子空隙的棧橋底下鉆過來,圍住那頭垂死的羚牛。
狄小七希望看到瑟普特的一貫輕松表情,可是那張瘦削的臉頰上的神色讓她心神難安。
托米的手像冰,臉頰上卻漾著潮紅。
顓沃向他們解釋為什么狄小七會出現在它的身邊,他聽到狄小七的喝聲時已經看到舉著火把的來人,他對駱森說:“那是個蒙著頭的大漢,個頭有您這么高。”
駱森的臉色陰沉,揮手制止了顓沃。
“小托米。”駱森邁上棧道,幾步跨過來,低頭看著小表弟,他從狄小七手里接過托米的手,吃了一驚。
瑟普特和他對視了一眼,說:“把他抱回去。”
駱森橫抱起托米匆忙從來路返回,兩個驛衛尾隨著他。
狄小七聽見身后的羚牛一聲虛弱的喘息,她想扭頭,被瑟普特扳住了肩膀。瑟普特沖她搖搖頭,她咬緊了牙關,瞪大了眼睛。
珀津問:“巴斯(Bass),你們的人呢?這幾間屋子可從來沒空過,可現在連家具都沒有。”
“他們都在禮堂,今天是河伯祭日,你知道。”
“那孩子手里拎著一瓶酒,這里分明有人,你不是也沒去?”
“你可以詢問每個樹屋的人,要不是我們幾個回來得晚,此刻肯定也在那里,是你拉我來的。”巴斯急躁地說。
瑟普特問:“那些馬還在?”
李回答說:“和遨游族人的轅馬在一起。”
“你做主吧,把那頭羚牛的事處理一下。我要回五月堡,馬的事也委托你了,駱森會回來找你。我能信得過你嗎?”
“毫無疑問,尊敬的智者先生。”
李鞠了一躬,沒朝狄小七看一眼,狄小七想問他紙條的事,被他輕微地搖頭制止。隨后他招呼顓沃和河工們朝另一個方向離開。
奧莉薇婭在哪兒?她帶對了地方,她應該知道點兒客舍的事。
瑟普特說:“我們回去吧。羚牛的事還要委托鎮衛和驛衛們來查,但愿托米只是虛驚一場。”
珀津說:“是的尊敬的智者先生,法王鎮還從來沒有發生過,殘害生靈,無論是誰,這都令人發指,該把那個作孽的家伙扔進灰墟!”
“謝謝你,我們回去之前,到你那兒喝兩杯壓壓驚。”
狄小七說:“我還有件事要辦。”
瑟普特驚奇地看著她。
“我要去看看蒂媂女士。”
瑟普特和珀津跟著她一起去蒂媂的綠簾子帳篷,路過的跳蚤市場里沒有燈光,離綠簾子還有十幾步的距離,她就看見那個骨鈴碎在了地上,她覺得牙根發冷,就像剛才她在羚牛身旁的感覺一樣。
死亡的氣息,像注目虛空時呆滯的眼神,像無所事事時黯淡的心情,像停擺的時光之鐘,不再有下一個滴答聲。
她聽到帳篷里的哭泣,是奧莉薇婭。
狄小七想給蒂媂送來她的短劍,如果蒂媂不收,她就要把火蜥蜴還給她。可是,她來遲了。
她沖進綠簾子。
蒂媂安詳地躺在奧莉薇婭的懷里。
第二天,狄小七再次回到河工樹林,柏遲曼先生親自陪她過來,在歸樂茗門前的人堆里,他兩個的裝束格外顯眼。
珀遲曼先生拍拍她的肩膀,低聲說:“別在意一時的境遇,行者注定是孤獨的,因為很難得到所有人的理解。”狄小七默不作聲,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仿佛一夜之間,她變成了五月堡的異類,所有的家長都視狄小七為危險源,孩子們也不敢和她靠近了。
謠言以她的出城目的和托米的遭遇為起點,在城里蔓延開來。
“法王鎮確實有令人發指的盜竊犯在偷別人家的小孩兒,霍布斯家的托米運氣好才得以生還。誰會讓孩子出城,誰會讓一個孩子獨自接近無人區?都是那個少女行者的主意。”
“那幸虧了瑟普特的機警,以及大家族的力量,還有驛衛親屬迅速的反應,唉,到底是世家,普通家庭的孩子就不會那么幸運嘍。哦,勒佩奇,他也立了一功呢。”
“一個神秘的魅影偷獵者殺了一頭羚牛并吸了它的血,他還殘忍殺害了一位遨游族的智者……”
“不,那個巫婆可能死于遨游族的內訌,他們內部對犯罪活動意見不一。不要以為遨游族是什么好東西,無恥的盜竊犯和猖狂的走私犯帶著一樣的面具,或者結成了同黨,他們在河工樹林里拍賣天河馬、羚牛、蒸餾酒和毒藥。”
那瓶酒成了證據,它被智者證實是一種極為有害的致幻劑,給瓶子鄭重地貼上了標簽:
“A Dissociative Hallucinant and a kind of Neurotoxic Funguses Arrack
Zera, the RiverCrafts Woods of the Dharma Town, 270501118.
Finder: Scepter and Rawson (Hobbes’s).
Detector: Dr. Herman Yeh
Recorder: Sir. Alexander Flynn.
Secretarial Officer of the W.A. May City Branch.”
“藥師何曼說那瓶酒可以讓一匹馬幻想飛上天空,像雙河人的族徽那樣生出雙翅,讓一個人覺得自己和壁虎一樣能重新長出一條尾巴。”
“那個怪老頭喜歡這么比喻,他總是拿他喜歡的古怪生物來形容人體,他嘲笑過弗林先生長了一把水生植物的胡須,這是那位德高望重的智者擁有一個‘老莼菜’綽號的由來。可憐的弗林先生,他對那個異鄉人不錯,學宮討論何曼的克隆項目的時候,是他力排眾議支持了那個怪物。”
“他這么比喻至少說明那瓶藥水的毒性。對牲畜和普通人已經是如此,對行者和智者該有多厲害。說到這兒,行者也是被攻擊的目標,他們怎么會……難道針對的是智者……”
“噓,不該我們說的別瞎扯,小心禍從口出。不過,無論是從哪個角度看,她都或多或少地和這些恐怖的事件有些聯系……”
——當她收到了遨游族人托城衛轉達的葬禮通知,這一點更被人們在眉目傳神和竊竊私語中傳遞:哦,果真如此!
于是,狄小七策劃的對法王鎮之旅變成了一次得不償失的莽撞冒險,柘杰的事沒有進展,托米受了驚嚇,她接連目睹了死亡事件,還被城里人猜忌。
從一個最受歡迎的女行者變成一個路人側目的異鄉人,她覺得自己被邊緣化了。
早上,托米的夢醒故事更讓她的處境雪上加霜。
他的記憶也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