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止戈昏睡了四日才醒,還有些鈍痛,宋雍之輕輕給她舒緩著,力度恰好。
“醒了?”
厲止戈閉上眼睛,當他不在,宋雍之下去端了膳食,喂到她嘴邊,厲止戈側了側頭,不理會他。
“你不吃,里頭那個得吃,否則就你這個身體,他長得大?”
宋雍之掰過她的頭,喂她喝了碗粥,厲止戈一直閉著眼,看都沒有看他,直到他端過碗藥。
宋雍之看著她眼里的防備,嗤笑道:“安胎藥。”
厲止戈喝完藥就不愿見他了,眼見他要上來,冷聲道:“出去。”
宋雍之將她往里挪了挪,側躺在她身旁,把她攬到懷里:“我恨不得弄死他,還指望我有好臉色?”
“別碰我。”
“祖宗咱講點理行不行?你想讓我有什么反應?嚇都被你嚇死了,哪來的驚喜?
留著就留著吧,我能怎么辦?怪我,我真想弄死他,不是要多陪我兩年嗎?嫌我了?”
他有一下沒一下撫著厲止戈,緩和了厲止戈的鈍痛,她忽然握住他的手,支起身子,汗水濕了頭發。
宋雍之連忙抱她去吐了,厲止戈吐到發昏才好些,摟著他熬過這一陣翻騰。
宋雍之想扔下她不管,她自己惹的事自己看著辦吧!卻連面上的冷色都維持不住,狗腿地端了茶讓她漱口。
他嘆了口氣,讓厲止戈蜷在身上,用體溫暖熱她寒涼的身體,哼著安逸的調調,柔聲哄她。
身前的衣裳無聲濕了大半,宋雍之心疼到裂紋密布,吻密密地落在她發間。
“好意思哭,活該!”
厲止戈哭得更厲害了,哭碎了宋雍之的心,還講什么道理?
“好了好了,別哭,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該兇你,不該打他,我很歡喜,我和祖宗的孩子,怎么會不喜歡?”
“是我渾蛋,祖宗愿意要子嗣我高興都來不及,是我的榮幸,我就是太怕了,一命換一命,你讓我怎么冷靜?”
“別哭啦,太醫說你情緒不宜波動,要靜養,他隨時會走,祖宗再哭要把他哭沒了。”
“我要他,會拼命留住他,好不好?我跪兩天給祖宗賠罪,跪到祖宗氣消再起來。”
“祖宗……再哭我也跟著哭了啊?”
他當真擠出幾滴淚,懸在睫毛上,楚楚可憐地看著厲止戈,在她桃紅的眼睛下,不過片刻就敗下陣來。
“哭吧,我陪你哭,祖宗這樣我很喜歡,一點都不羞人。”
宋雍之埋在她肩上,眼淚奪眶而出,這些年的擔驚受怕都融在了淚里。
他是真的怕了。
怕她留下剛出世的孩子,拋下他走了,他要的不是這樣的念想,怕她拼死撐著一口氣,靠藥懸著命,那樣的她,他舍不得留。
宋雍之在厲止戈衣上抹去淚痕,“我哭完了,祖宗也別哭了,再哭他要笑話你了。”
厲止戈眼睛紅腫,發狠咬破他的唇,留了幾個傷口,腦里嗡嗡的空白才消停了些。
“你兇我。”
“對不起,再不會了,你也兇兇我?我任你打罵。”
“難受。”
“懷孩子都喜怒無常,煩躁低迷,等他出來就好了,有我呢,祖宗隨便折騰,天下都是祖宗的。”
宋雍之聲音很輕,帶著細碎的無奈:“你說說你,什么都不清楚就敢玩這么大?難受輕了。”
“不是有你嗎?用我操心,要你干什么?”
“是是是,祖宗說的對,那就什么都不用擔心,好好養著,有我。”
“我沒想走,否則不會要他,我信你,只是再確認確認,怕你疏忽了,你再能耐也是紙上談兵。”
“知道了,是我的錯,不分青紅皂白就氣了,祖宗說我是最重要的,就是最重要的,我看輕了自己。”
厲止戈緩了口氣,道:“我剛出征時,想著等打完仗,要是遇到那么個人,和他生幾個孩子,不是為了身為妻子傳宗接代的責任,是自己想要。”
“后來就放棄了,不過你嘛,我不單單是想要個孩子,你的孩子我極想要,也想為你傳宗接代。”
“我可舍不得你和孩子相依為命,相信我,我還能陪你很多年,就是要委屈你了。”
宋雍之捉住她作亂的手,“在說很嚴肅的事,別鬧,我有那么禽獸?先前是仗著你身體好些了,生死未定才胡鬧。”
“哦。”
“不說了,睡覺!”
厲止戈按住他的手,展了笑顏:“不殺了?”
“我殺了我自己!”
“嚇著了啊?瞧你這點膽子。”
“知道我膽子小還拿命逼我,等他出來了,看我怎么玩他!”
“嗯,給你當樂子玩。”
宋雍之撇撇嘴:“你可別心疼了揍我。”
“不會,本來就是給你玩的。”
宋雍之輕笑:“受寵若驚啊,睡會,往后我天天陪著你。”
“不上朝了?”
“你最重要,你睡著的時候我批批折子就行了,邊境不用擔心,都安排好了。”
厲止戈含笑瞥了他一眼:“昏君啊。”
“我本就是個昏君,有幾個對我抱希望的?遂了他們的意而已。”
“就這一次。”
宋雍之瞪她:“你還想有幾次?嗯?”
“乏了,別吵。”
“……”
宋雍之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罷了,隨她吧,他挺高興的。
厲止戈的小性子一日比一日厲害,只要醒著就找宋雍之的麻煩,驕縱得很。
“你離我遠點,熱。”
“行,這么遠?”
“遠了。”
“這里?”
“近了!”
“那我慢慢挪,你滿意了就抱住我,不滿意我就一直挪,好不好?”
“滾。”
***
“祖宗啊,今天梳個什么頭?流花髻怎么樣?”
“難看。”
“牡丹髻?”
“丑。”
“飛羽髻?”
“你煩不煩?”
“煩……那不梳了?披散著很好看。”
“熱。”
“那我會的都試試,你先瞇會。”
***
“祖宗啊,這花好看嗎?”
“尚可。”
“那我明日再去摘一把。”
“你出去了?”
“怎么了?”
“……”
“生氣了?別悶在被子里,乖啊,我以后不出去就是了,祖宗……”
***
“再吃個餃子?”
“……”
“好好好,不吃了,別摔碗,摔這個,金盞牡丹碗就這么一個……摔了就摔了吧,我讓人燒更好看的。”
***
肚子里的小的幾乎沒有折騰厲止戈,反倒是外頭這個大的,厲止戈怎么看怎么不順眼,懶得控制脾氣。
宋雍之樂此不疲,整天纏著她,玩得不亦樂乎,他家祖宗哦,可是要化了他的心。
厲止戈煩得厲害的時候,時常忍不住踹他,宋雍之不等她動手,自己就滾了下去,臉不紅心不跳地再爬上去。
厲止戈摔了東西他眼巴巴地遞上新的,還都是價值連城的,否則哪里配給祖宗摔。
養心殿里每天都有新鮮的花讓厲止戈揪了玩,天天一片狼藉,宋雍之赤著腳踩在瓣兒上,無聲地勾她。
他能給她涂一整日胭脂水粉,讀一整日話本,也能抱著,背著,扛著她在養心殿走一整日。
杏蕊他們整日膽戰心驚,又喜又憂,娘娘這個身體……那日皇上發了那么大的火,終究還是妥協了,不妥協能怎么辦?
眨眼間已是七月中旬,這日宋雍之瞧著外頭的日光,施施然撈起厲止戈,“走了,出去看看。”
他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帶人出了宮,在街上閑游,厲止戈靠在他胸膛,氣忽的順了。
宋雍之噙笑道:“要不然在外頭住著?反正也休朝了,不礙事。”
“不了。”宮里才是他們的家,養心殿的角角落落都是他們的痕跡。
“那天兒好的時候帶你出來溜達溜達,總養著也不是事,想去哪?”
“都好,只要和你在一起,哪都一樣。”
“嘖。”
宋雍之思來想去,帶她去紅葉湖游了一整天的船,小舟沒有篷,簡易得過分,并排躺兩個人都擠了些。
宋雍之仰面躺著,將厲止戈放在身上,任由小舟自己漂浮。
熾熱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指尖揉捏著厲止戈耳尖,波煙樓的樂聲斷斷續續,伴著街上的吆喝聲,舟上卻寧靜得不像話。
厲止戈聽著他的心跳聲,漸漸睡不著了,想著這些日子的折騰,笑出了聲,眉眼昳麗。
“你也不嫌煩。”
“哪能啊,要是嫌煩,我還是個人嗎?我是真喜歡得緊。”
“再過幾個月也喜歡?”
“你現在才想這些?等他出來了也喜歡,到時候你該老了,年紀一把了還瞎折騰。”
厲止戈摸了摸臉頰,眼角的皺紋好像又深了些,她撐起頭看了眼宋雍之,輕呵了聲。
宋雍之把玩著她細小的皺紋,“很好看,和我比是比不了,天下幾個能和我比的?老天偏愛,沒辦法。”
“沒臉沒皮。”
“對了,名字我想好了,要是太子,就叫宋寧,要是公主,叫厲嬌怎么樣?”
“……”
“我覺得挺好聽的,起碼比唐安好聽。”
厲止戈無奈,掃了他一眼,笑道:“聽心肝兒的。”
宋雍之按著她緩了緩氣息,想撩又不敢撩,不上不下,半晌才正經地道:“是個公主就好了,嬌滴滴的,當個女皇玩玩,敗了青桑也無所謂。”
“……”
他還真干得出來,厲止戈捏了捏他下巴:“別鬧。”
“有我這個父皇在,放心,算了,當皇帝不好玩,我們的公主就算不學無術,也比皇帝尊貴多了。”
聽著他不著調的聲音,厲止戈腦里浮現出他逗弄小孩兒的模樣,鮮活張揚,一如年少。
她想見見那個京城最耀眼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