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雍之一去就是八日,厲止戈昏沉了六日,磨人的疼痛忽然就無法忍受了,哪里都想他。
沒了他,她連穿衣洗漱都做不好,往日她一動都不需要動,用完膳才會被攬著走一會消消食。
還真是被養廢了,倘若他不去,她也去不成。
她撫了撫平坦,眸里神色不清。
養心殿里處處是他的痕跡,他的味道,他的音容,一日不見,如身在夢境,看什么都帶著他的影子,思念鐫骨。
太醫一日來三次,杏蕊她們在旁邊眼巴巴地盯著,又如何防得住她,她有心想做什么,宋雍之都察覺不到。
至于太醫作何選擇,她不擔心,她和宋雍之,肯定會選擇她。
她要保的人宋雍之不敢動,她要殺的人他必不會留。
這天,厲止戈實在是無聊得緊,蓋著錦被窩在龍椅上,百無聊賴翻著案桌上堆積的折子。
她從來不碰這些,一來沒興趣,二來宋雍之不想她操心,三來朝堂之事她清楚得很。
翻了幾個折子就打起了哈欠,他是怎么看得下去的,他就適合看看風花雪月,這些俗世的東西,怎么入得了他那雙傾世的眼。
“啟稟將軍,丞相求見。”
“進。”
文顏玉看見她錯愕了會,“臣參見厲將軍。”
“不必多禮。”
“這是今日的折子,將軍可要批閱?”
“不必。”
文顏玉將折子放在案桌上,“臣告退。”
厲止戈一窩就是一日,什么都沒看進去,頭昏腦漲,煩躁得很。
她把手貼在窗上,看著外頭枯黃的草木,尚有冰雪未融,絕了出去的心思。
杏蕊打趣道:“將軍想皇上了?”
“想。”
“皇上這兩日就該回來了,從您進宮,皇上還是第一次離開您這么久,肯定念著您呢。”
“我看他是被勾走了魂兒,樂不思蜀了。”
“皇上也得有那個膽子。”
厲止戈輕笑,“點幾支安眠香。”
睡不著也要睡,骨子里有股燥意,磨得她難受。
宋雍之去了半個月才回,后日便是除夕了。
他風塵仆仆,在椒澤宮收拾了一番才回的養心殿,剛爬上去厲止戈就醒了,摟著他輕哼了聲,“可算回來了,還當你被人勾走了呢。”
“祖宗。”
“嗯?”
“老將軍去了。”
厲止戈神色平靜,“知道了。”
“我給他守靈三日,夠了。”
“看一眼就行了,邊境不講究這些。”
宋雍之撫著她的頭發,音里罕見的沒有玩笑,“老將軍嘗了你釀的酒,含笑九泉。”
“嗯。”
“葬在了葬風山,就在父親旁邊,我陪父親喝了幾杯酒,告訴他我把你拐走了,百年之后我負荊請罪。”
“沒磕個頭?”
“磕了。”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折了腰,頭觸在冷硬的地上,磕出了紅痕,區區十個頭哪贖得了罪。
厲止戈支起身,撩起他額前的發,輕輕按了按那一塊青紫,湊上去吻了口,“瘦了。”
“祖宗。”
“困了,睡覺。”
“等開春了,我們去江南看看?”
“然后呢?”厲止戈撫著他的眼睛,指尖往下,撬開薄軟,“怎么不說話了,然后繞道去邊境?”
宋雍之戲著口里的那節白玉,含糊不清地“嗯”了聲。
“你覺得我不愛你?”
“愛。”
“你不重要?”
“重要。”
“那和邊境比呢?”
“不知道。”宋雍之埋在她臉側,“對不起。”
“對不起我什么?”
“祖宗……”
“嘖,怎么像是在調戲良家婦男?瞧把你嚇的。”
宋雍之瞥了眼在吃他豆腐的手,可不就是在戲弄他嗎……
厲止戈挑了挑眉,當著他的目光撩了把,“你有意見?”
宋雍之連忙搖頭,他哪敢。
厲止戈挑起他下頜,“我說一筆勾銷就是一筆勾銷,不管前事如何,有多少算計,我都認了,既嫁了你,你就有資格代我做任何事。”
“你去了就是我去了,你沒有必要折騰一趟,我只是一時失控,你應該守著我才是。”
“但是我很高興,想你想到發瘋,哪都難受,我想活久一些,外頭繁華如煙,哪里趕得上你眼里只有我。”
“從來都是我困住了你,我不想計較這些,還是說我們從頭到尾,從祖祖輩輩開始計較計較?”
宋雍之喉頭滾動,干澀得說不出話,咽了咽才道:“不了……”
真要計較起來,十個他也不夠償還。
厲止戈往前湊了湊,“你不問問我你有多重要?”
“多……重要?”
“比我重要。”
比她的一切都重要,她的信仰,她的抱負,都及不上他。
“祖宗,我比邊境重要嗎?”
“是。”
宋雍之神游似的抱著她,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他怕,得不到回應的時候怕,得到了回應更怕。
他忽然悶哼了聲,回神已經無力反抗了,沉迷在她給的愉悅里。
厲止戈在他快要到盡頭時松了手,瞧著他求不得的可憐樣,拍開他的手,卻任由他亂動。
“祖宗……”宋雍之處在不上不下的時候,又按捺了數月,酷刑也就是如此了吧,“祖宗,別玩了……我錯了,換個法子?”
“誰和你玩了?要我。”
“……”
“別裝睡,你這樣睡得了?行吧,你躺著吧,我自己要。”
“……”
宋雍之咬咬牙,委屈巴巴地悶頭折騰,厲止戈嗤笑,“不睡了?”
“明日我要翹早朝。”
“準了。”
太醫一聽說宋雍之回來了,心頭一跳,急急忙忙過來,聽著里頭的聲響氣急敗壞,甩袖而去。
除夕那日宋雍之美人在側,借口處理積壓的政務,宴席都沒有去,陪厲止戈坐在窗前賞了一夜的梅花。
他隨性地畫了幅夜梅圖,月色皎白,綠梅吐蕊,美人輕倚羅窗,紅衣傾城,金鳳無聲停佇。
“怎么不畫臉?我長得丑,入不了皇上的畫?”
“你就在這,畫里哪有你一分神韻?等我快忘了你的時候再畫上。”
“這么肯定?說不定我活得還比你久呢。”
“那我求之不得,困不困,去睡會?”
“白天睡多了,睡不著。”
宋雍之想了想,“教你點難的,畫個我試試?”
“好啊。”
宋雍之執著她的手,帶著她勾畫,漸漸大致的輪廓躍然紙上,他抵著她額頭,癡癡笑道:“我看不到自個兒的眉眼,祖宗畫。”
厲止戈描摹了會他的唇,“看著。”
她畫得很慢,下筆果斷凌厲,又帶著點颯爽的弧度,別具一格。
兩人的畫風天差地別,卻恰好融在了一起,厲止戈畫的那雙眼睛,笑意璀璨如夏初的陽光,眼角微勾,輕佻而多情,一眼傾心。
“滿意了?”
“原來在祖宗眼里,我是這樣的啊。”
“所畫不及你一毫。”
“良辰美景,花前月下,美人一語亂心,不做點什么也太可惜了。”
“你自己待著就不可惜了。”
宋雍之點了點她鬢角,“不解風情。”
“我解風情了,你敢嗎?”
“……”
“有賊心沒賊膽。”
宋雍之可憐兮兮地蔫了,枉他縱橫風月二十年,撩不過他家祖宗。
“咳,小辣椒的孩子快出來了吧……”
“干什么?你還真要帶回來養幾天啊?”
“玩玩嘛。”
“不怕我喜歡孩子,冷落了你?”
宋雍之不屑,“小孩子剛生出來和個猴子一樣,有我在旁邊比對著,你能喜歡得起來?”
“你哪來的信心。”
“祖宗慣的。”
“行,是我慣的,玩就算了,那是人家的小祖宗。”
宋雍之輕“嘖”了聲,“誰家的祖宗也沒你大。”
“得了吧,滿月的時候去瞧瞧就行了。”
“七月吧,五月天還涼,酒宴上人多眼雜會吵到你,那時候孩子還沒長開,不好看。”
“聽夫君的。”
“少玩這一套。”
“臣妾以夫君為天,何錯之有?”
“……”
片刻后,殿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伴著一聲嬌斥,“宋雍之!”
“不是以夫君為天嗎?夫君困了,要和夫人一起休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