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知道，陽山背后的荒坡上，住著一個瘋子。

瘋子并不瘋，在他當軍的獨子還未被不長眼的槍棍砸爛腦殼之前。

他曾是一個醫者，在陽鎮一帶還頗有名望。他在自己的醫館前掛了一塊匾，提著四個潦草大字：六德怪醫。

六德怪醫一臉麻木的從衙門里拖回了孩兒的肉身。他并不急于置一副棺木，只沒日沒夜對著那具肉身發呆的出神。有一日，他突然雙眼放光。

怪醫從一只制藥的葫蘆里倒出些粉末灑在孩兒身上，嘴里念叨著：“我的兒，你頭也不回便走，想是對這世間沒有留戀了吧。這樣去了，那便用你的身軀成全為父畢生最后一點念想吧?！?

幾日不見出喪，街坊正覺著驚奇。卻見他拖著木板車帶上孩兒的尸身和他的全部家當搬出了街角的醫館。這么大熱的天，尸身竟沒有一絲腐化的痕跡。

怪醫在荒坡上支起一個勉強遮風雨的棚，又不知從何處撿來一只燒火的爐子，內添些雜七雜八不知名的草藥，日日添柴燃著。

半坡上冒著縷縷青煙，夾雜不堪入鼻的氣味。山腳的農戶們不甚其擾去鬧過幾次，砸了他的鍋，倒了他的藥。

怪醫也不生氣，只是瘋的愈發厲害。

近來京中變亂，汾北王潘銘坐領中原是大勢所趨。大軍兵臨，人心惶惶。

“后山有人落崖了！”

黯淡的眼眸一亮，怪醫隱隱感覺，他的機會來了。

山上的軍隊還未趕到，讓他撿了個便宜。四下無人，怪醫將那落崖之人裝進麻布袋拖了便走。

落崖之人身著四爪蟒袍，面色白凈，生的很是俊俏。怪醫露出些雀躍的笑，暗暗點點頭：“真是副好皮囊?！?

怪醫又解開他滿是血污的衣衫裙褲，嘖嘖道：“好好的臂膀腿腳都折斷了，著實可惜了。”

他又看向另一頭自己的孩兒：“一個缺了腦袋，一個缺了肢體。湊一塊，倒是正好?！?

又背過頭來看看落崖的蟒袍王爺：“我兒的這副強健筋骨，便宜你了?！?

怪醫神神叨叨的將他壓箱底的醫書翻了個遍，抓住其中破破爛爛的一本，拍拍塵土：“還好沒把你給弄丟?！?

這是本記載了不少上古怪術的醫冊子。怪醫徑直翻到了那一頁，換骨之術。他將醫冊攤開在地上，雖說一字一劃早已了熟于心，怪醫依舊研讀不茍。

幾日幾夜不眠不休，終于參透了些許。怪醫急不可耐就要動手了。

換骨術難度極大，多位先人皆是罔極，這也是怪醫畢生追求此術的緣由。

“成了，成了！”他高興的手舞足蹈。

眼前躺著的人漸漸有了生息。多年苦心修行醫術，一朝得償所愿。怪醫撒著創藥，心里的雀躍再也掩飾不住。

怪醫回頭把了把自己的脈，嘆了口氣。他沒有福分陪著這具他親手換骨的身體了，近來他的身子愈發不受自己控制。

怪醫一路將那具身體背到陽山北麓，他依稀記得這里有幾戶住家，不知能否尋個托付之處。

見著山邊一個背籮筐的姑娘，像是上山采藥的。怪醫定睛細瞧，那姑娘齒如貝，目若星，眉宇間竟還透著一絲慈愛，想是善類。

怪醫將那具身體輕放在沙地上，朝遠處丟了塊石子，便落荒逃到一棵榕樹后查探情況。

姑娘果然應聲而來，四下喊了兩嗓子，見無人答，思慮片刻，將那具身體背著便走了。

怪醫緩緩道：“我的兒，你也算有了歸宿。善哉?！彼鞜o牽無掛的朝另一頭的深山行去。

從此，再無人見過這位瘋瘋癲癲的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