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軒那么可愛，怎么會碰上這么個干爺爺。”

“是啊，我從小看著銘軒長大，可喜歡的緊呢。”

“天天聽趙老頭罵銘軒，我都揪心，瞅著那孩子啊，就可憐。”

看著趙壹清老人罵罵咧咧遠去的背影，圍觀的人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宋澤牽著趙銘軒遠遠的站著，讓他能夠完整的目睹這一幕。

對于趙壹清老人來說，這是一年來已經習慣的日常。

對于趙銘軒來說，他卻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情形。

-原來干爺爺在外面脾氣也這么差，這么小氣，人家攤主明明賣的菜好又便宜，他卻總在那無理取鬧似的。

-周圍的奶奶爺爺都在講干爺爺的壞話，但也是干爺爺太過分了啊……

“看到了什么？”

宋澤蹲下來，平視著趙銘軒的雙眼。

“看到了干爺爺平時在外面的樣子。”趙銘軒老實回答道：“和在家里訓斥我時一樣的。”

“那你覺得這是為什么呢？”宋澤突然問道。

“為什么……”趙銘軒愣愣的答道：“因為干爺爺脾氣不好啊。”

“那你覺得，你干爺爺知道自己會在背后被議論嗎？”

“我……”趙銘軒歪著頭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小小的他沒明白宋澤的意思。

“走吧，我們過去看看。”宋澤牽動趙銘軒的手。

趙銘軒用力掙了一下，嚷道：“不去，干爺爺在外面這樣，人家也會跟著討厭我的，這些都是院子里的爺爺奶奶，他們都認識我的。”

“正因為認識啊。”宋澤輕聲道。

趙銘軒沒聽清，但他依然執拗的要留在原地。

“走吧。”宋澤又拉了拉他，看著趙銘軒的小臉，從口袋里掏出紙巾給他擦了擦。

“可不會討厭你，他們還挺愛你的。”

“走吧。”

半推半就的，趙銘軒被宋澤拉去了那處攤位附近。

那些爺爺奶奶還沒有注意到他，他雙手抓緊宋澤的衣角，眼巴巴的看著宋澤，不斷示意想走。

宋澤笑了一下，卻又拉著趙銘軒走了幾步，動靜間，圍觀的人群們發現了趙銘軒。

趙銘軒眼皮直跳，生怕自己要因為干爺爺的怪脾氣，而跟著被討厭。

“是銘軒！”

“銘軒怎么回來了！”

“遭了，要被罵了……”趙銘軒一下子緊緊的閉上眼。

卻見圍過來的人們，無論是菜市場的攤販，還是陽光小區的奶奶大爺們，都從包里掏出各樣的小東西。

“來，銘軒，吃個糖。”

“銘軒啊，爺爺買了小零食，喜歡啥自己拿。”

“看，銘軒，這可是剛出爐的包子喲，快拿倆。”

“銘軒啊，你平時可過的苦啊，沒關系，想吃啥好吃的來找奶奶啊。”

并沒有受到想象中的責罵，趙銘軒慢慢睜開眼，他只看到一張張帶著慈愛笑容的臉。

-怎么回事，為什么他們沒有因為干爺爺的怪脾氣討厭自己。

-怎么還是對自己這么好。

-怎么好像比起以前……他們對自己更好了。

好一陣子后，叮囑了趙銘軒好幾遍要常來菜市場玩，想吃什么隨便吃，人群才慢慢散開。

趙銘軒的小手捧著一堆來自各個爺爺奶奶送的小禮物。

糖、零食、蔬菜、雞蛋，好多好多東西。

“看吧。”宋澤走了過來：“我說你不會被討厭吧。”

“宋澤哥……”

趙銘軒盯著手上的一大堆吃食：“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可太多了。”宋澤揉著趙銘軒柔軟的毛發，看向遠處：“慢慢想吧。”

他牽起趙銘軒的手：“該走了。”

“還要去哪兒啊宋澤哥。”

“再買點兒其他的。”宋澤回道。

“……”

“宋澤哥，我還是想不明白。”

趙銘軒一邊走一邊說著。

“如果啊，銘軒，你每天去一個地方玩時，都會被同學朋友議論笑話，那你還會去嗎？”

“那肯定再也不會去啊！”趙銘軒揚起小臉：“誰愿意被議論啊。”

“是啊，沒有誰愿意被議論不是嗎？”

趙銘軒眨巴眨巴眼，他覺得自己明白了點啥，但又覺得什么都沒明白。

走了有些遠，穿過幾處人群熙攘的街道，宋澤拉著趙銘軒停在了路邊。

他們的腳步有些快，不遠處，趙壹清老人才剛剛走進肉鋪。

“宋澤哥，宋澤哥，這家的肉我吃的最多，特別好吃。”

“就是店主特別兇，長的也兇。”

趙銘軒指著肉鋪：“怎么又碰到干爺爺了。”

宋澤沒說話，拉著趙銘軒稍微走近了些。

肉鋪內，傳出了趙壹清老人和店主的聲音。

“攤主，這次還是少買些肉。”

“加點錢也行……”

“是，一個人吃……”

“攤主，以后可能是我孫兒來替我買，到時麻煩你也多照顧些。”

趙壹清老人緩緩走出肉鋪，提著小半袋子肉，步履蹣跚往著陽光小區走去。

他并沒有發現站在路邊的宋澤二人。

趙銘軒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老人的背影，看他慢慢走遠。

“宋澤哥，我又不明白了。”

“為什么干爺爺在菜市場里脾氣那么臭，來到這里卻相反呢？”

“反正不是欺軟怕硬。”宋澤笑道。

“走吧。”他牽著趙銘軒走進肉鋪。

攤主聽到有人進門，轉頭看去，卻先是愣了一瞬，又微瞇著眼確認了一下，才道：“你……是那趙老頭的干孫子？”

趙銘軒乖巧的點點頭。

“你干爺爺剛走。”攤主說著：“可能恰好錯過了。”

他又看向趙銘軒，用手比了比身高：“小矮個兒，看吧，不愛吃肉就是長不高。”

“我吃肉啊。”趙銘軒不明所以：“我每次都吃的你家的。”

“不是……”攤主一怔，他清晰的記得，那個稍有些瘦削的老人來時，每次寧愿加錢都只要買一人份的肉，他還以為是那老人自己吃。

他一直以為那老人對干孫差，舍不得花錢，所以才總是刁難一番。

原來，是這樣啊……

“以后你自己來買肉吧，別老讓你干爺爺來。”攤主的語氣柔和了很多。

“另外也替我轉告你干爺爺，下次多買些，我打折。”

“對了，你把這個帶回家吧。”攤主轉身從案板上拿過一塊肉。

“剛切的精瘦肉。”

等提著肉從店里出來，趙銘軒還有些沒回過神。

他看看提著的肉，看看懷里無數的小零食。

想著菜市場里干爺爺的吵鬧，又想著肉鋪里爺爺的客氣。

宋澤站在一旁，由的他慢慢想。

“……”

陽光小區三棟302。

趙壹清正慢慢的收拾著房間，折疊著換洗衣服，

他的腰背已經不太好了，再年輕十歲，他還能背著趙銘軒逛公園。

趙銘軒總是喜歡到處跑，累了就趴在他的背上睡覺。

“過的真快啊。”他說著。

“差點給忘了。”

他趕緊走到床頭，拿開枕頭，將一直壓在枕頭下的一張照片放進行李箱里。

拍攝地點是一處老公園，照片上趙壹清老人抱著還是嬰兒的趙銘軒，臉上流露著慈祥的笑意。

手捏著照片，趙壹清用手比了比。

“剛出生時候，就這么大點兒。”

“現在都這么高了。”

他看著墻上記錄每年趙銘軒身高變化的刻度。

“……”

“干爺爺，你看，我都這么高了哦。”趙銘軒站在墻后，只把半張小臉露出墻外，正指著身高的刻度興奮的跟趙壹清炫耀著。

“……”

“哎呀。”趙壹清輕拍腦門：“又走神了。”

他將照片小心的裝好，合上行李箱，又掀起床墊一角，將手伸進去摸索了一番，取出一個紅色的小存折。

“呼……”

他吹干上面的灰塵，輕輕翻開。

上面記錄著無數筆收入，小到五十塊，大到幾百塊，竟是列滿了一整本存折。

“銘軒啊，干爺爺就只能留給你這么點兒啦。”他自言自語著。

“往后想吃啥，就買，可千萬別太節約。”

“還有這房子，銘軒，干爺爺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不過干爺爺托你爸媽保管著，等你十八歲了就給你。”

“干爺爺這些家具破破爛爛的，就不給你了，等你長大了，找個賣破爛的來收了，賣的錢給自己添件衣裳。”

“銘軒，你小時候可答應過干爺爺，要考本科，要讀大學，干爺爺文化低，你可得給干爺爺爭口氣啊。”

念叨了一陣子，他將存折揣進貼身的口袋里，打算一會兒交給趙銘軒的父母。

收拾的差不多了，趙壹清老人關上了自己房間的門，又走到了趙銘軒平時住的房間。

他摸了摸課桌，摸了摸趙銘軒的小床。

從書柜里取出趙銘軒小時候寫的作文翻了翻，再小心的放好。

他不舍的看著房里的一切。

他總覺得這時還能聽到趙銘軒從廳里跑來，拉著他的手說自己餓了。

銘軒啊……爺爺怎么就這么沒用呢。

將來就不能陪你了，你可要好好長大呀。

從趙銘軒的房間里退出來，老人坐回了客廳。

他執起筆，攤開了一張略有些發黃的紙。

老花鏡在鼻梁上往下滑了些，趙壹清便扶了一下。

他靜靜的凝視著這張空白的紙，視野里，過往的無數畫面，無數歡笑躍然紙上。

想說的話化作無數的字眼，滿滿當當的充斥了整張白紙。

他提起筆，落下，想了想，又提起來。

時已近傍晚，如果是平時，大概不久后就會聽到干孫的敲門聲。

但今天，趙銘軒的父母會直接去接他，帶他回家。

今天不會有了。

以后便更不會有了。

趙壹清的表情落寞下來，輕輕抬起筆。

筆與直面接觸，劃拉出清脆的聲響。

“致……親愛的孫子趙銘軒。”

他頓了一下，兩筆寫出一個“插入”的符號，加上了一個“干”字。

“親愛的干孫子，趙銘軒。”

“……”

“叩叩。”

有敲門聲響起。

“銘軒的父母來的這么早嘛……”

趙壹清說著，支起身子。

“來啦來啦……”

“……”

“干爺爺，是我啊，銘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