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鬧鐘只響了短促的一聲，便被枯瘦的手按下了停止按鈕。

凌晨，三點。

窗外，朝上是如墨色的夜空，月明且星稀，朝下是一座孤單而死寂的城市。

“咳咳！”

漆黑的房間里，毫無征兆的多出兩聲咳嗽。

趙壹清趕緊捂住嘴，不讓聲音發(fā)出，他忍耐著，盡量把咳嗽憋在喉嚨間，最后變成數(shù)聲費力的嘶啞干咳。

好容易停下咳嗽，他趕緊壓低呼吸聲，細細的聽起來。

房間回復安靜，能聽到風聲，能聽到窗外道路上車輛呼嘯的聲音，還能隱約聽見些從隔壁傳出的，干孫趙銘軒斷斷續(xù)續(xù)的夢話。

“我……要玩亞索，嘿嘿嘿。”

趙壹清這才呼出一口氣，孫子看來沒有被吵醒。

還在說夢話呢，不知道夢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一想到干孫子酣睡間的可愛摸樣，趙壹清的嘴邊便多了絲祥和的笑意。

對了對了，該吃藥了，差點給忘了。

“膠囊、藥片、沖劑……”

“這什么？”

“藥漿啊。”

趙壹清顫抖著手把藥漿的瓶子抬高對準月光，晃了晃，棕褐色的漿在瓶內輕輕滾動。

“看起來好苦啊。”他自言自語著。

“上了年紀的老頭，也不能總吃苦啊，還是會想吃點甜的嘛。”

“咕嚕嚕……”

有硬物在桌面滾動的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老人打了個激靈，直接扔下手上的藥，立刻雙手貼著桌面四處摩挲起來，面色焦急。

直到終于摸到那個小小的玩意兒，老人才放下心。

他雙手拾起，輕輕拂去了表面的灰塵，然后緊緊的按在了胸口。

“……”

“干爺爺，這是我去菩薩那里求的護身符喲。”

“寺廟里的和尚說，我和佛祖有緣，我許的愿都會成真呢！”

“那我就要求干爺爺長命百歲！”

“因為干爺爺要一直陪著我哦。”

“干爺爺？”

“干爺爺……”

房間里漆黑，看不清趙壹清的眼色。

只見他將護身符放進口袋里，默默的把十數(shù)種繁復的藥物一股腦吞下。

然后躺回床上，面朝著趙銘軒房間的方向。

輾轉，難眠。

“……”

“保守治療的話，壽命應該還有一年左右。”

“手術嗎？手術確實是有一些希望的，但是術后作用很大，趙先生年事已高，身體可能是受不住的，反而會加劇患者的痛苦。”

“國外的治療方式確實可以大幅度降低術后反應，但恕我直言，常人想要在國外現(xiàn)行的醫(yī)療制度下，短時間內預約到一堂這樣高難度的手術幾乎是不可能的。”

聽著醫(yī)生的話，趙壹清默默的看著病歷，在他的強烈要求下，趙銘軒的父母并沒有對他隱瞞病情。

“小叔，我覺得還是住院吧，這樣可以避免病情進一步惡化。”

“先生，我們也建議您住院觀察……”

“嗯。”趙壹清合上病歷，輕聲詢問道：“住院能活多活一陣？”

沒等醫(yī)生回話，趙壹清便自顧自的笑道：“不能吧，做了手術我又扛不住，橫豎不都是死嘛……”

“走了走了，回家，我要給銘軒做飯呢，那小子，最近老嚷嚷著要吃干爺爺?shù)呐Ｈ饷妗！?

說著，他一搖一擺，蹣跚著朝門外走去。

“小叔！”中年男人幾步跑過去，拉住趙壹清的臂膀：“接受治療吧，多陪銘軒一陣子，您不是常說要看著他長大嗎？”

“他可是最舍不得您的啊！”

“……”

“可是，陪不了了啊。”

趙壹清甩開中年人，轉頭注視著他的眼睛：“可我不能陪他了啊！”

“我沒辦法了啊！”

他的聲音小了下來。

“那就讓他到時候，少傷心一點吧。”

“還有一年時間呢……”

“可惜啊……沒聽銘軒叫一聲爺爺。”

“……”

“滴滴。”

“滴滴。”

“滴滴……”

清晨，七點。

這次鬧鐘響了很久，早已清醒的老人卻沒有及時關閉，他在等待著什么。

緊閉的房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日常睡過頭的趙銘軒正火急火燎的準備洗漱，跑來跑去。

老人這才關上了鬧鐘。

晚上，就要離開去醫(yī)院做手術了，銘軒放學后，他父母會直接去接他回家。

等入了院，自己也已叮囑過銘軒的父母不要告訴他，也不要帶他來看自己，所以今天大概是最后陪著銘軒的機會了。

老人的心里涌出些酸楚。

他真的，舍不得啊……

艱難的平復下情緒后，趙壹清慢慢的穿上衣褲，走出了房間。

廳內，趙銘軒正端著小碗吃著飯，小眼睛卻偷偷的看著自己。

趙壹清這才注意到，桌上居然還有一份早餐。

難道，銘軒買的嗎？

干孫子看來長大了，真的懂事了呢。

好啊，好啊……

可算放心了些。

眼角一陣一陣的發(fā)酸，眼淚差點滴出來，可趙壹清強忍住了。

他緩緩的走到桌前坐下，像是此刻才發(fā)現(xiàn)了早餐似的表現(xiàn)出一臉迷惑，而趙銘軒偷看向他的目光，則完全裝作沒看見。

他拿起早餐里的面包。

-這，是牛奶面包？還是最軟的類型，自己在銘軒面前提過一次老了牙口不好，他居然記住了啊……

“誰買的破面包，這放著誰會吃啊？銘軒，你買的嗎？讓你不要亂買東西，我說過好

次了我不愛吃這玩意兒！”

趙銘軒滿是期待的小臉愣住了，他完全沒想到自己給干爺爺精心準備的早餐會迎來這樣的批評。

趙壹清又拿起一個裹的緊緊的袋子，他一層層拆開，是一杯還有著余溫的豆?jié){。

-自己以前念叨過一次吃了冷的胃疼，原來，銘軒也記住了，真好啊，太好了……

“還有這豆?jié){，我都說了，我喝牛奶，豆?jié){買來干嘛，銘軒，你是不是錢多了沒地方花了！”

“……”

“騰！”

趙銘軒一下站了起來，動作之大，連桌子都晃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著趙壹清，眼里盈滿了淚水，寫滿不甘。

“哭啥！你就愛哭！老哭有什么用！我不在了你還對誰哭！”趙壹清老人板著臉，手卻在桌下使勁的掐著大腿。

“我討厭你……”趙銘軒咬著牙。

“呵，你以為我喜歡你這懦弱的樣子嗎！”老人死撐著。

“我再也不來了！我討厭你！”趙銘軒甩開椅子扯過背包便跑。

“砰！”

最后是門被大力合上的聲音。

趙壹清趕緊站起來，走到窗臺邊，注視著趙銘軒一路跑出陽光小區(qū)，這才回到了桌前。

桌上的牛奶面包附近可沒有賣的，銘軒走了很遠吧？

豆?jié){居然還有些溫熱，也不知道他怎么保存的，不過這傻小子，大概只能想到放被窩吧？

趙壹清拿起面包吃了一口，又拿起豆?jié){喝了一口。

奇怪啊……

面包莫名的不甜，豆?jié){居然也有些泛苦。

奇怪啊……

可趙壹清還是一口一口的吃著。

慢慢的，兩行憋住太久的渾濁老淚從面部條條溝壑間滴滴落下，落在面包上，落在豆?jié){里。

“是爺爺對不起你……”

“銘軒……”

“爺爺，真的想陪著你啊……”

“……”

時至中午，宋澤站在滬都實驗中學門口，聊著威信發(fā)著語音。

“哎喲？真成啦？你厲害啊。”

“那就謝謝啦……”

眼見趙銘軒一臉不開心的樣子從學校走出來，宋澤放下了手機。

“干嘛啊宋澤哥，大中午的要我出來。”

“喲，咋不開心啊？”宋澤熟練的遞去半截冰棒：“跟同學solo輸啦？”

“宋澤哥，我心情不好，不想吃冰棒。”趙銘軒捏著冰棒沒動。

“快化了哦。”

趙銘軒趕緊吸了兩口。

“走吧，陪宋澤哥逛個街去。”宋澤說道：“一會兒還給你買冰棒。”

“宋澤哥，你不是說小孩子冰棒吃多了不好嗎？”

“你記錯了。”

“我不想去逛街。”趙銘軒轉過身就要往學校里走。

“晚上帶你去玩游戲。”

趙銘軒停了一下，一溜煙的跑回了宋澤身邊。

“走宋澤哥，我們買冰棒去！”

“……”

兩人不知走了多久，趙銘軒吃著冰棒不斷的跟宋澤吐槽著干爺爺多討厭，說著自己再也不要回去了，說著干爺爺一點都不愛自己……

然后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熟悉的花草樹木，不是干爺爺家附近？

“宋澤哥，我們來這里干嘛啊？”

“去買點東西。”

“什么東西啊？”

“一件……挺珍貴的東西。”

“宋澤哥，老師說，喜歡講些難懂大話的人，一般長大都不會有什么出息。”

“回頭我把你們老師賣大山里去！”

轉過街角，二人走進了菜市場里。

一處攤販前，正圍著一群人。

宋澤停下了腳步，拉著趙銘軒的手站在稍遠處看著。

“你們就是在敲詐！你們故意欺負老人！”

有沙啞蒼老的聲音從人堆里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