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嫻昏迷了整整一天,第二日一早她清醒過來,第一時間要看看自己的孩兒。
嬤嬤臉色不大好,沉著一張臉將孩子從搖籃里抱了出來,將金陽塞到了林靜嫻的懷中。
對嬤嬤的態度不滿,但她還沉浸于生子的喜悅中,也不與嬤嬤鬧別扭了,輕輕將孩子環在胳膊中間,甚是笨拙地哄著孩子。
“陛下給這個孩子取名了嗎?”
“取了,叫金陽。”
這個名字……不大好。
林靜嫻皺了皺眉,心里不斷埋汰金勉取名字隨便,她生這孩子的時候,便遇到了血日之災,偏偏他還要給這孩子取名金陽,說他是成心這樣的她都信。
“阿陽……我是娘,叫娘——”
她有些不可思議地抱著孩子,幾乎不相信這是她身子里長出來的。十月懷胎,她將這肉團塑成人形,費勁全部精力將這條弱小的生命帶到世間來——這孩子是自己的血中血,肉中肉。
她眼眶有些紅,滿眼都是孩子,卻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嬤嬤臉色越來越陰沉。
孩子有些困,半夢半醒,但有些餓了,下意識向林靜嫻懷中鉆去,逮著了目標就是一頓吸食。
林靜嫻驚叫一聲,有些害羞,想將那孩子推開,卻不想那小手抓的倒是挺用力,死活不肯松手,應該是餓了。
慢慢的,林靜嫻平靜下來,慈愛地看著懷中的孩子,失笑起來——她當娘了。
這是她的兒子金陽。
手掌小心翼翼搭在孩子身上,生怕弄疼了這條嬌弱的生命,她一寸一寸地輕撫著,眼里滿是慈愛,嘴角的笑意也越來越大。
直到撫到了孩子胯部。
林靜嫻一愣,眼里還余留著慈愛的光芒,但卻越來越暗,最終只剩下一片灰暗。嘴角的笑意也僵住了,不確定地又按了按,動作之大,弄疼了正在吃奶的孩子,哼哧著哭了出來。
嬤嬤猛地跪在地上,臉色煞白,哽咽說道:“是個公主。”
林靜嫻覺得嬤嬤在跟她開玩笑。
她不相信地將孩子褲子扯開,面色猙獰,雙目赤紅。孩子吃痛,大哭,但她還是將掩在孩子胯部的布撕了開了,待看清了之后,一時天旋地轉,眼前一白,直直便向后倒了下去。
懷中的孩子也順勢從空中落下,好在嬤嬤手疾眼快,一把將那孩子在半空中接住了,不斷顫抖。
她剛生育完,干裂著嘴唇,不可置信地抓著嬤嬤的手,吼道:“你不是跟我說是個皇子的嗎?!怎么會成了一個女嬰!她不是我的孩子……你定是將我的兒子換了,你還我的兒子!你還我的兒子……”
她嚎啕大哭,紅著眼眶,神色癲狂,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但還是叫道:“你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
嬤嬤跪在地上,泣不成聲,任林靜嫻打著罵著。
“老奴怕娘娘知道這個消息受不了,畢竟娘娘那時才生育完,受不了這個消息啊!”
林靜嫻那個氣的啊……差點沒暈過去。
那天她哭紅了眼睛,抓散了頭發,叫啞了嗓子,傷心到撕心裂肺。
“娘娘……現在滿朝的大臣都以為娘娘有了一位皇子,都忙著來道喜……這可怎么辦?”
林靜嫻鬧了一上午,終于耗費掉了本就不多的精力,哭是哭不動了,脫力躺在雜亂的被褥里,冷笑道:“陛下知道了嗎?”
“大概……已經知道了。”
“那就把……”
話還沒說完,院里就已經傳來了傳話公公的聲音。
“陛下駕到——”
“娘娘,陛下來了。”嬤嬤擦干了臉上的淚痕,趕忙趕緊地為林靜嫻拾掇了衣裳,將散亂的頭發捋整齊,這才起身開了殿門,低頭垂眸,“讓陛下久等了。”
金勉則是冷哼一聲:“久等?憑你的膽子,什么事做不出來?”
嬤嬤當下便跪在了地上,低頭,一點聲音都不敢出。
金勉看著倒在被褥里一臉淚痕的林靜嫻,嘆了一口氣,叫嬤嬤出去,自己則是合了殿門,走到孩子的搖籃邊,頗為憐惜的看著這個孩子。
孩子一張臉與自己極其相像,尤其是眼睛——他的眼睛是稀有的純黑色,金崇和金盛兩孩子的眼睛都隨了他們的母親,帶有一絲棕色。那些孩子中,唯有金陽一人隨了他的眼睛,一雙漆黑的眸子黑到能把人的魂魄給吸進去。
看著這個孩子,神武皇帝越看越喜歡,便抱起了她。
林靜嫻面無表情地躺在被褥里,看都不看兩人一眼。
金勉擠出了一絲笑,小心翼翼地走至林靜嫻的床邊。
她仍沉默著,低頭,面上看不出喜怒。
金勉沒法子,將孩子抱到了林靜嫻跟前,臉上的笑意愈發燦爛。
在她面前,金勉不是皇上,他是這個女人的丈夫。
“靜嫻,這個孩子長得像極了我……那幫老臣都說她與我小時一模一樣,你說這孩子長大了會不會也與我一模一樣呢?神武皇帝之后,又一神武皇帝?”原本是打趣的話,旨在逗林靜嫻發笑,而效果卻相反,林靜嫻聽了這句話之后,一愣,瞬間淚垂:若她是個男兒,長得又像金勉,那該有多好?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也不相信神武皇帝在一個女人面前竟然自降身份到如此程度,要小心地逗她發笑,甚至要用‘我’來稱呼自己。
金勉對林靜嫻絕對是真心的,后宮女子那么多,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讓他單是想起名字就心生歡喜的女子,是他想和她長長久久在一起的女子。
在她面前,他不是什么皇帝,而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親。
謝清元雖說是他的皇后,但那是禮部定的婚約,王云玉則是醉酒后的荒唐,宮里還有太多的女人,卻只有林靜嫻,是他伸手叫她自己身邊來,親自折了這朵紅梅,小心翼翼地收她在自己心間。
所以這個女子……是不一樣的。
“我不喜歡這個孩子……大臣們高興我生了一個皇子,卻不會高興臣妾生了個皇女。”林靜嫻一邊哭著,一邊冷笑起來,“陛下也因該知道這一點吧……所以啊,我們要盡快把她處理掉。”
她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埋首在了手心里,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
金勉怒:她怎么就不懂自己的心呢?
“林靜嫻,這個孩子,不僅是你的孩子!她也是朕的孩子!”不知不覺,金勉抱緊了孩子,聲調沒有意識的提高,一臉戒備。
“圣元皇后,黃州王氏,一個大皇子,一個二皇子,臣妾輪到了什么?三皇女?那四皇子又是哪個女人的兒子?靖州劉氏已測出喜脈,還有平州宋氏,刺州郭氏……”
這宮里的女人可真多啊,這宮里的孩子……也真多啊。
“我們會有兒子的,待你身體好了,咱們會有的。”金勉把孩子抱給林靜嫻看,近乎以懇求的語氣對她說,“你看看我們的孩子,長得有多像我?”
而林靜嫻早已打定了主意,眼里閃過一絲寒光,沉聲道:“我聽說這孩子生于血日之下,乃是災禍……想來這個孩子也有古怪,前十個月一點動靜都沒有,偏那個時候,急著趕著要從我的肚子里出來,差點便要了我的命……”
“夠了!”金勉是真動了氣。“朕不許你這么說自己的孩子!”
“偏就那個時候急著要出來!連大覡都看不透她的星勢!血日之后你還給她取名叫陽?!金勉,你自欺欺人也就算了,為何還要來欺我,欺這眼睛雪亮的世人?!”
敢直稱金勉的名諱,林靜嫻還是第一人。
而金勉此時也顧不得這個了,緊緊抱著金陽,以不可置疑的語氣說道:“金陽是朕的女兒,她是真龍的子女,朕要保她,誰敢多說一句?”
“陛下這是想斷絕你我之間的情分。”
“林靜嫻,你敢傷了孩子試試?朕會廢了你的妃位!”
聞此,林靜嫻委屈地息了聲音,眼里盡是不甘。半響,她面上浮現一抹苦笑,繼而哭叫道:“陛下與其說讓我撫養這個孩子,還不如廢了我的妃位,讓臣妾回林家,從此剃發到尼姑庵里修行去!”
“你……”
傳話公公敲門,小心翼翼道:“陛下,林將軍求見。”
金勉沉默許久,最后一甩衣袖,留下一句話。“你再好好想想。”
走出靜桂苑,看到嬤嬤還在殿門口跪著,臉色慘白。
這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是靜嫻的乳娘,親手將養靜嫻到現在,他若是對她下手,他和靜嫻就是真的完了。
乾坤堂里,這個女人也沒錯……靜嫻才生育完,若是讓她知道了自己生了一個女兒,肯定承受不了這個消息——嬤嬤這般,只是為了救靜嫻的命,怪不得她。
至于她為什么對他,對這蒼生謊報……林家的野心不小。
“看住你家娘娘,別讓她做什么傻事。”
“諾。”
即使金勉不說,嬤嬤也會照看好自家娘娘,絕不會讓她做出什么傻事出來。
她們之間,說是主仆關系,但卻存了母女之情。嬤嬤這一輩子沒有生養孩子,林靜嫻雖說是她的主子,但嬤嬤是將林靜嫻當女兒一樣照看長大的。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林靜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