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條狹窄陰暗的巷子，圓圓騎著三輪車來到租住的城中村。

這是一片等待拆遷的老房子，大都是兩三層的水泥磚瓦小樓，天長日久，水泥剝落，露出一片片生了青苔的青磚。

通風和透光都不太好，一股濕潮的氣味氤氳在空氣中。

這樣的地方，城市白領們當然是不屑住的，住在這里的，大都是像圓圓這樣從農村進城市，打工討生活的人。

雖然條件不好，但勝在價格便宜，外面還有一個棚子，正好容納她的三輪車。

自從廚師學校畢業后，圓圓就來到滬上這個大都市找工作，找了幾個酒店后廚的工作，都聲明不要女廚師。

職業上的性別歧視，在廚師行業分外明顯。

她又是個剛出校門的女學生，沒資格讓別人給她大開方便之門。

她不想浪費自己學會的手藝，又沒本錢開店，看新聞上報道賣煎餅的小攤販一年能掙一百萬，她就狠了狠心，拿著父母給她的四千塊錢，去二手市場淘來舊三輪車、鍋碗瓢盆、鏊子爐子，干起了小攤販。

一干起來才知道，人家能掙一百萬是在鬧市區有固定攤位，品種花樣又多，人流量大，輪流替換從早賣到晚，又不用擔心城管驅趕，才能掙那么多。

鬧市區的攤位圓圓是租不起的，只好騎著三輪車和城管到處打游擊。

剛開始不知道要準備多少東西，時時準備多了，浪費了不少錢。時時又準備少了，不夠賣，擺攤擺了一個月才積累了點經驗。

最開始為了減少成本，自己發面揉面，后來生意漸漸的好了，供不上，她就去農貿市場訂貨，省了很多力氣。

畢竟是廚師專業，有功底，生意漸漸好起來，有了固定客源。

她的秘訣在于自制的甜辣醬和醬菜，這些不能從外面進貨，必須自己制作。

剛開始被城管追的跟喪家之犬一樣，沒掙著什么錢，后來才固定在一個老小區門口。

就這樣，一個月最多的時候能掙近兩萬塊，少的時候也有七八千。雖然早出晚歸、又苦又累，還時時防備城管來襲，但比打工強多了。

圓圓此時最大的夢想，就是攢夠錢在鬧市區租個小門面，這樣就不會被城管追的到處跑，這樣就能賣很多的雞蛋灌餅，掙很多的錢。

然后再租更大的門面，賣更多的雞蛋灌餅，掙更多的錢。

如果她能一年掙到三四十萬，那她就在這個繁華的大都市靠邊的地方，貸款買個屬于自己的房子。

不過此時，這目前對于她還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夢想之所以是夢想，是因為只敢在夢里想想罷了。

將三輪車推進棚子，用半舊的塑料紙遮蓋嚴實，圓圓提起昨天晚上就收拾好的背包，提起給父母買的東西，給門仔細上了鎖。

登上老舊的車廂，火車晃晃悠悠的將她載向家鄉的方向，那個華北的小山村。

在車站下了車，避開諸多黑車，她找到了自己上學時候經常乘坐的面包車，花了五十塊錢，一路晃晃悠悠沿著盤山道向山里爬去。

快到傍晚，才終于到了村里。

山洼村位于半山腰，村里人以種地打工為生。土地平整處種著些麥子，收了麥子種玉米，收了玉米種麥子，循環往復，年年如此。

家門上著鎖，圓圓知道父母大概是去地里收麥子了。

在農忙季節，地里的活兒最重要，至于父母去迎千里之外歸家的兒女這種矯情的事兒，她也只是在書本上聽說過。

她從背包里摸出鑰匙熟練的打開門，一條土狗汪汪叫著迎了上來圍著她轉——它認識圓圓的腳步聲。

“狗誒，別圍著我轉了，包里的肉不是給你吃的，晚上剩了骨頭再喂你啊！”圓圓輕輕踢了它一腳，笑呵呵的說到。

狗被踢了一腳，也不生氣，只是親昵的嗚嗚叫喚。

把狗當成家庭成員，起個親昵的名字是城里人才有的矯情，她們村兒里沒人給狗取名字，向來只叫“狗”，也從來不讓狗上座椅炕頭，嫌臟。

放下背包，洗了手臉開始做飯。

熬了一鍋綠豆大米粥，在院旁小菜園摘了幾根黃瓜、茄子、西紅柿，做了三道家常菜，拍黃瓜、肉末茄條、雞蛋炒西紅柿。

等天剛擦黑的時候，徐父徐母終于回來了。

“我在地里割麥的時候，就猜你該回來了！”徐母放下鐮刀，邊洗手邊笑呵呵的說。

徐父臉上也帶著笑，“在滬上咋樣？和同事還處的好不？吃住能習慣不？”

“……住員工宿舍，包吃包住，啥都挺好的……”圓圓低頭盛飯，含糊的說道。

她還沒有將找不到工作，自己出去擺攤兒的事兒跟父母說。

“不都在電話里問好幾遍了，還問？”徐母嗔道，又轉頭問圓圓，“路上累不？一會兒吃了飯早點兒睡……”

圓圓笑：“不累，在車上坐著累啥？你們在地里收麥才累哩！”

“我們也不累，大塊兒的麥地都是收割機收的，就咱們開的那幾片兒荒地，都在犄角旮旯里，也不值當用收割機，才去割回來。比起往年來，那可輕松多了！”徐母說。

等三人都坐下來吃飯，徐父一手拿著碗大的饃，邊夾菜邊夸：“還是專業廚師做的味兒好，咱們做了一輩子飯菜也做不出來這個味兒！”

“那是，要是飯店都跟家里一個味兒，誰還出去吃飯？”徐母笑道：

“唉，當初我還覺得閨女學這個太累，都是男的當廚師，哪兒有女的去？可她脾氣拗，非要學這個！”

當初她高考落榜，本來復讀一年是有機會的，但當時弟弟也正在上高中，家里負擔很重，她就主動去職業學校學了廚師，想要早點出來工作幫襯幫襯家里，父母一直對此事耿耿于懷，覺得有點對不起她。

“啥時候人都免不了要吃飯，學這個一輩子也不愁沒工作，還是個鐵飯碗咧！”圓圓笑著安慰母親。

說著說著，話題就慢慢拉遠了，徐父說到最近山上的動物有點瘋，讓她出門小心點兒。

“咋個瘋法兒？”圓圓好奇。

“也不知道咋的，以前野豬只是偶爾下山一回，這一段兒時間卻隔三差五的去田里糟蹋。半夜還聽見山上有狼叫，咱們可好多年沒見過狼了！還有那黃鼠狼和狐貍，把雞窩里的雞給叼走兩只……”

徐父嘮嘮叨叨的說著這些日子來的怪事兒，末了說道：

“咱們也是怕了，要不往年哪回不是干到天黑影影的，現在都是天剛擦黑就回家了。真是邪門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