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是享受清閑時光的周末，顧也直卻接到了父親的電話，命令他回杭州相親。

顧也直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他，可父親卻遞出了殺手锏——賣慘。

“小直，我是托熟人介紹的，對方已經約好了時間、地點，要是你不去我可丟不起這個人，我跟人家怎么說？說我言而無信，說我出爾反爾，還是說我教子無方。你說我活著還有什么勁?。∽詮哪銒寢屓ナ篮?，我一個人撫養你長大，含辛茹苦……”

在顧也直心中，父親一直以偉岸的形象存在。自從母親去世，他就獨自將整個家庭扛在肩膀上，沉默著禹禹獨行。

這些年來，顧也直一直以父親為榜樣，學他的堅毅，學他的剛強，學他的沉默與冷靜。可是自從他大學畢業以后，能夠獨立生活、思考后，父親卻突然像換了個人一樣，變成了一個老小孩。

“爸，你別再說了，我回去。”顧也直無奈道，“你把對方的信息發給我吧，對了，你剛剛說時間、地點都選好了？”

“啊，啊，選好了?！鳖櫥睾斓?，“我一會兒一并發給你。那我先掛了?！?

電話掛斷后，幾條微信消息陸續發了過來。顧也直并未細看，只是注意到相親的時間和地點，在他之前去過的一家西餐廳。那家餐廳的老板曾經遭遇過一場民事糾紛，是在他的幫助下才將損失降到最低，那個老板為了答謝他便送了他一張黑卡。

顧也直周六上午一早便乘高鐵回了家，正好順帶著看看父親。這兩年他一直想把父親接到身邊盡孝，可是父親卻不愿意離開那里，說那里有母親的回憶，況且他還有木雕生意要做，舍不得將多年經營的店鋪兌給旁人。

父親一如既往地備好了酒菜等他，都是他喜歡的菜肴。在他的記憶里，父親一直很忙碌，忙著雕刻那些千奇百怪的木頭，雕刻出各異的造型，栩栩如生。但是父親不會冷落他，盡可能地抽時間陪他。自從母親去世后，父親更是沉浸在木雕之中，似乎那里藏著他的情感寄托。每年，父親都會雕刻一座母親的雕像，陳列在家中，每當遇到心事的時候就會進去看看，有時甚至一坐一整晚。

父親喜歡做菜，和母親一樣，廚藝精湛。父親喜歡小酌，喝不得烈酒，只喝江南的黃酒和米酒，一次兩盅，不多不少。一日兩餐，一餐不少。

可是這次回來，父親那套伴身二十年的酒具卻沒拿出來，桌上的酒也是精釀啤酒，并不是父親喜歡喝的。

“爸，你改喝啤酒了？”

“不喝酒了，”父親擺擺手，又指了指啤酒，“我記得這個是你喜歡的牌子，就買了一些回來，等你喝完了，以后不許喝了。”

“聽你的?！?

“嘗嘗這些菜怎么樣，都是你喜歡的?！鳖櫥貙⒉艘粋€勁地夾到顧也直碗里。

“好吃，怎么吃都吃不夠?！?

“那就多吃點，勤回來點。工作再忙，也要照顧好身體嘛！你最好盡快找個女朋友，相處相處就結婚，以后也好有人照顧你。你從小不進廚房，自己又不愿意下廚，每天在外面吃多不健康啊！”

“不著急?！?

“怎么不著急，你今年都三十二了，”顧回瞪了瞪眼睛，“你大伯家老四，今年剛剛二十六，孩子都兩歲了，你還不著急呢？”

“爸，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理念，我和老四不同，不能套在一個模子來看待啊?！?

“咱們老顧家一脈單傳，總不能到你這斷了吧？你不要和我說這是舊思想，我只問你能不能讓我抱孫子吧？”

“能，只是要晚點?！?

“不行，加快速度?！?

“爸……”

“你明天好好相親，那姑娘不錯。學歷、模樣、家世都不錯，好好表現表現。”

“知道了?！?

可是事與愿違，在顧也直計劃按照父親的安排去相親的時候。卻突然接到了嚴君御的電話，說是一個大客戶要在周日十二點洽談業務。此次業務如果談成，每年為事務所帶來的利潤高達幾百萬。

顧也直本就對相親不感興趣，再加上這次的業務關系重大，他便瞞著父親趕回來上海。這是他爽約在前，對相親的姑娘不公平。因此特意向餐廳訂好了餐品，又打電話給姑娘說明爽約的原因。

坐上嚴君御的車，顧也直便問道：“電話里你沒說，這次為什么這么急？”

“說來話長，他們公司臨時變更合作事務所，計劃進行招標，我們事務所在他們的意向范圍之內。”嚴君御一邊開車一邊將副駕駛座位上的文件交給顧也直，“你先看看，一會兒就要見面了，還得看你的。”

“你真當我一目十行啊？這么多內容，短時間內怎么記得??？”

“你本來就是一目十行，你就看著記吧?！眹谰χf道，“這次合作拿下，每年可以多增加幾百萬收益，可不是小數目?！?

“你確定我們事務所在他們合作意向范圍之中嗎？”顧也直頭也不抬，一邊看材料一邊問道，“我懷疑他們是臨時抓包找到我們的，不會已經內定了合作方了吧？”

嚴君御皺了皺眉，遲疑道：“不會吧，怎么說也是即將上市的企業，不至于這么干吧？況且來的可是總經理，是董事長派來的！”

“不好說，見面談談看。”

見面地點在“茶苑”，二樓的雅間。仿照日式的結構，有復古的味道。

香茗鼎沸，茶香裊裊。

“先坐吧，估計人還有段時間才能到?！眹谰?，慢條斯理地調茶，給顧也直到了滿滿一杯，“嘗嘗我的手藝！”

“這就是你屏退茶藝師的原因？”顧也直抬頭看了一眼，拿起茶啜了一口，“還是老樣子，茶是好茶，泡茶的工夫就差了一些……”

“少來，又趁機貶低我。”嚴君御自顧自地喝了杯，打量著低頭看文件的顧也直，“你根本就不懂品茶的藝術，我這泡茶的工夫可是從我外公那兒學來的，他老人家可是品茶的高手?！?

“那你還真是虛心好學啊！”顧也直頭也不抬，腦中快速過著瀏覽過的內容，“泡茶的工夫好，游泳的工夫好，泡吧的工夫也好，談女朋友的工夫也好，唯獨對公司業務不上心，你這甩手掌柜當得挺不錯啊！”

“能者多勞嘛，有你這大神在身邊，我打打輔助就好了?！?

“你和那位總經理約定的時間是幾點？”顧也直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是十二點整了。

“十二點，可能是路上耽擱了些時間！我們再等一會兒?！?

正在這時，房間門被打開，一位四十多歲的人走了進來。個子不高，身材瘦削，臉上神色嚴肅，他眼角有一顆痣，耳邊還有一道刀疤。最讓顧也直注意的是對方的眼神，其中既無謹慎，也無希冀，只是冷漠——單純地拒人千里之外。

一個極其自我的人。這是顧也直對其第一個判斷。

“田總好，快請坐！”嚴君御是個極懂得與人打交道的人，不論是女人還是男人。

田廣只是單純地點點頭作為回應，目光便審視著顧也直，見顧也直沉默不語，半天才輕笑出來。

“這位就是顧律師吧？！久仰大名。”

這種客套話顧也直聽多了，并不當真，客套道：“田總謬贊了，有機會和田總合作，實在是我們的榮幸。”

“這次在此處約見二位實在倉促，是我們工作上的疏漏。”田廣開門見山，直接說明來意，“近期我們公司計劃重新選擇合作律所，共遴選了六家潛在合作意向的律所，其中之一便是貴所，不知貴所有無參與競標的意向？”

“宏通技術服務有限公司成立于1999年，至今已有二十年的歷史，發跡于清華大學，以一款輸入法軟件打響在IT服務領域的第一炮，可是卻未能趁機進一步融資發展，導致這款軟件市場占有率降低，與搜狗輸入法、QQ輸入法等的差距越來越大，導致最后該項產品再無維護的必要。幸好在前任領導的決策下，涉足政府服務領域，業務日漸擴大，才發展到如今規模。

目前公司總部設在上海，在BJ、廣州、成都、沈陽、銀川等地設有分公司，業務包括法院、檢察院、監獄等司法政務領域。在提供軟件服務的同時，貴公司還提供部分硬件支持。同行業競爭對手包括用友、華通、海輝等公司。

貴公司曾經與光華律師事務所、萬國律師事務所合作過，與光華律師事務所的合作起始于2002年，結束于2007年，之后與萬國律師事務所合作到至今。前者合作了五年，與后者的合作時間長達十二年。萬國律師事務所的合伙人李萬國與貴公司的一位董事曾經交往甚密，當年也是在這位董事的力薦下，才會變更合作律所。萬國律師事務所在上海來說也是實力雄厚，相較于我們這種小律所而言，可是優勢巨大。再加上貴公司與萬國合作極具深度，合作默契，熟悉業務，為什么會有變更合作律所的意向呢？而且如此突然。又將我們這家小律所納入招標范圍，不知是出于什么考慮呢？”

田廣驟然瞇起眼睛，緩緩說道：“顧律師果然老道，看來做了一番功課。這種變更決策是上層董事局做出的，我只是作為執行人進行執行，至于變更的原因，可能是避免長時期合作的業務積重難返，而且經濟成本也太高了，需要挖掘新的合作伙伴?！?

“不知田總方便透露一下參與競標的律所嗎？”

“有六合律師事務所、中衡律師事務所、昌信律師事務所、漢昌律師事務所、匯鼎律師事務所以及你們澤世律師事務所，其他五家已經確定參與競標，只有你們澤世還未提交競標書?！?

“我們能否提交競標書恐怕要取決于田總對我們是否認可吧？”顧也直為田廣再次斟了一杯茶，目光與之對視。

“聰明，”田廣鼓了鼓掌，臉上浮現出滿意的神色，“我會盡快將公司的資料傳給貴所，請二位好好準備，期待你們的表現。今天的茶味道很好，更好的是能夠與二位認識。公司還有事務要處理，我就先行離開了，改日再聚！”

“請田總放心，我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待！”嚴君御再次與田廣握手。

送走田廣之后，嚴君御與顧也直重新回到茶室，一落座嚴君御就問道：“這田總氣場挺強啊，真有點商場大佬的意思哈！”

顧也直笑了笑，說道：“你少扯，我記得嚴叔就是商業大佬吧，可從沒有這么嚴肅吧，他應該就是性格如此?！?

“之前是他極力主張今天碰面，可是碰面之后又什么都沒問什么都沒說，你說他這是什么意思？”

“我把他想考察的問題都說了，他自然不需要問了。他選擇這幾家律所之前，一定是對我們進行了深入調查，對各個律所的實力與能力了如指掌，之所以見面就是看律所合伙人對企業情況的了解和合作態度?！?

“你說的那些資料應該都是何倩整理的吧，你也沒說出什么啊！你只說了競標意向，并沒有說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