訟卦

訟[1]：有孚窒惕[2]，中吉[3]，終兇。利見大人[4]，不利涉大川[5]。

《彖》曰：訟，上剛下險，險而健[6]，訟。“訟有孚窒惕，中吉”，剛來而得中也[7]。“終兇”，訟不可成也。“利見大人”，尚中正也[8]。“不利涉大川”，入于淵也。

《象》曰：天與水違行[9]，訟。君子以作事謀始[10]。

【注釋】

[1]訟：卦名。下坎上乾，水就下而行，天向上而行，一上一下，其所行方向有迥異不和之象。故《訟》象征著爭議和訴訟。或爭而不已，或爭而結怨，不損人，則必損于人，二者必居其一。故卦以“中吉”而“終兇”來勸誡那些陷于爭訟的人，不要因為時或有“吉”而爭訟不已，否則必遭“終兇”之實。所以筮遇此卦的人，切不可因卦辭有“中吉”和九五爻之“元吉”，就心迷于《訟》之得而忘乎《訟》之禍。因為所謂“元吉”，并非指爭訟者本人，而是指評判爭訟的君子。在此卦象中，除九五外，皆為持訟者本人。儒家政治理想是“和為貴”，“爭訟”則是力求避免的事，唯息事寧人與和睦相處才是他們尋求社會和諧的方法。

[2]有孚窒惕：《說卦》，“坎為孚”。九二失位于坎中，上無所應，故其誠信被堵塞。又因居位不正，故有恐懼之感。孚，誠信。窒，堵塞，遏制。惕，恐懼。

[3]中吉：訟則爭而不親，然九二以陽剛之德居于中位，象征著《訟》有“中吉”之象。

[4]利見大人：大人指九五。九五得位而居中正之位，故曰“大人”。人有爭訟，必決斷于“大人”，故云。

[5]不利涉大川：上九處于《訟》之窮極之處，且不得位，下應六三，六三在坎，坎為險難，故云。

[6]上剛下險，險而健：上剛指外卦乾，下險指內卦坎。險于內而健行于外。

[7]剛來而得中：九二為陽，陽為剛，陽本為三位，來居二位，故曰“得中”。

[8]尚中正：《訟》卦唯有九五得位而正，其余均失位不正。九五居君位，故在卦中深為眾爻所崇尚。

[9]天與水違行：《訟》上卦為乾，乾為天，下卦為坎，坎為水。古人認為日月星辰皆自東向西運轉，水自西向東流動，故天與水之運轉的方向不同。

[10]君子以作事謀始：君子指《訟》之上卦乾，乾為君子，有元始之德，故其“作事”之初就有謀劃。

【譯文】

《訟》卦象征著爭辯之事：因為誠信被阻塞而心情恐懼。在訴訟的過程中，可能有暫時的吉利，但最終還是兇險的。此時，有利于去拜見大人，但不利于涉越大川。

《彖傳》說：爭辯之事，是因為上有陽剛之乾，下有坎水為險，內險而外健，故有爭辯之事。“爭訟是因為誠信被阻塞，心有恐懼，其過程可能有吉利”。然陽剛之爻來歸于中位。卦辭說“最終是兇險的”，原因就在于爭訟之事是不可能有所成功的。“有利于拜見大人”，因為九五得中正之位，能決斷九二與九四之爭，因而深受其崇尚。“不利于涉越大川”，這是因為陽來居于坎水之中，如“入于深淵”。

《象傳》說：天與水相背而行，故有訟象。君子因有元始之德，做事之初就要有謀劃。

初六，不永所事[11]，小有言[12]，終吉。

《象》曰：“不永所事”，訟不可長也。雖“小有言”，其辯明也。

九二，不克訟[13]，歸而逋[14]。其邑人三百戶[15]，無眚[16]。

《象》曰：“不克訟”，歸逋竄也。自下訟上[17]，患至掇也[18]。

六三，食舊德[19]，貞厲[20]，終吉。或從王事，無成[21]。

《象》曰：“食舊德”，從上吉也。

九四，不克訟，復即命渝[22]。安貞吉[23]。

《象》曰：“復即命渝”，安貞不失也。

九五，訟，元吉[24]。

《象》曰：“訟，元吉。”以中正也。

上九：或錫之鞶帶[25]，終朝三褫之[26]。

《象》曰：以訟受服，亦不足敬也[27]。

【注釋】

[11]不永所事：初六以陰居《訟》卦初爻，有退而不爭之象，故不能永于訟事。

[12]小有言：稍有責難之語。初六處《訟》之始，遇九四相犯，變而正，故“小有言”。言，爭論，責難。

[13]不克訟：九二居陽而失位，與九四爭而不能贏，且變剛為柔，不能與五敵，故不能克。克，能夠，勝任。

[14]逋：逃亡，逃跑。

[15]其邑人三百戶：一個三百戶的小城。九二變陰后則下卦為坤，坤為戶，乾為百，故曰“三百戶”。

[16]眚（shěnɡ）：災異。

[17]自下訟上：九二在坎，坎為眾，乾在上，故云“訟上”。

[18]掇（duō）：停止。九二身居坎險之中，遭遇禍患后，逃難罷訟，故“掇”。

[19]食舊德：六三不正，不能勝九四之陽剛，變而為陽，陽來自乾，“乾為舊”，故云“舊德”。

[20]厲：危險，禍亂。六三失位不正，且居于坎險之中，故云“厲”。

[21]無成：六三失位不正，其所應之上九也失位不正。其跟隨君王做事，成功而不居功。

[22]復即命渝：九四失位不正，與初六爭訟，“訟”而不能“克”，則回復到應有之位，九四復于陰位，就有歸正之吉。復，返還，恢復。即，就位于。渝，改變。

[23]安貞吉：九四動而變陰，九二先于九四已變為陰，則下卦有坤象，如此則同有坤之所謂“安貞吉”。

[24]元吉：九五尊居位中正，能明辨爭訟之事，故大吉。

[25]或：疑惑。錫：賜。鞶（pán）帶：束衣的革質大帶。這里是以朝中之服飾來比喻高官厚祿。

[26]終朝三褫（chǐ）：以訟而得“鞶帶”，得之不正，故一日之間被奪去多次。終朝，指從天明至夜晚的一整日。三，指多次。褫，褫奪。

[27]亦不足敬：上九因訟而得，得之不正，不正則難以長久。失者不能服，得者心有懼，故不足以有“敬”。

【譯文】

初六，不能長久從事訴訟之事；稍有言語責難，最終是吉利的。

《象傳》說：“不能長久從事訴訟之事”，因為訴訟之事本身是不能長久的。雖然“稍有言語相傷”，但九五處陽剛中正之位，能辨明是非。

九二，不能贏得訴訟，回家后就急速逃跑。跑到一個有三百戶人家的城中，就沒有災難了。

《象傳》說：“不能贏得訴訟”，就回到家里，立即逃跑。這是因為九二以下訟上，以民告官，故有災難來到，災難來時就逃跑，則災難將暫時停止了。

六三，享用往日累積的功德，雖然占測的結果是危難，但最終會吉利的。或跟隨君王做事，但不要把成績歸于自己。

《象傳》說：“享用往日累積的功德”，遵從于上位之陽剛就吉利。

九四，不能贏得訴訟，就復其本來之位，改變爭訟的想法。安于已變之正位就吉利。

《象傳》說：“回復到本來之位，改變爭訟的想法”，安于已變之正位則沒有過失。

九五，明辨訴訟之事，大吉。

《象傳》說：“明辨訴訟之事，大吉。”因其居九五之尊位，有中正之德。

上九，在疑惑中賜予鞶帶，又在一日之間多次剝奪這一賞賜。

《象傳》說：因為爭訟而得到顯貴的服飾，故不足以為人所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