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墨子(中華經典藏書·升級版)作者名: 李小龍譯注本章字數: 4310字更新時間: 2020-12-11 18:41:03
辭過
“辭過”的意思是杜絕在宮室、衣服、飲食、舟車、蓄私五個方面所可能出現的過分的現象,這當然也是墨子節用思想的表現。但是在墨子的論述中,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在每一段的論證中,作者都反復以古之圣王與今之君主作對比,對當時統治階層窮奢極侈的現象提出嚴厲的批評,由此可見作者對當時社會現實的不滿與他敢于直言的膽略;二是從字里行間我們也可以感受到墨子樸素而實用的人生態度與社會理想。
整篇文章分論五個方面,每個方面的結構均一致,甚至一些關鍵語句都一樣,這體現了墨子文章為了說理透辟而不嫌詞費、反復申述的特點;另一方面也使得文章氣勢充沛,如江河直下,極具雄辯力。
子墨子曰:古之民未知為宮室時,就陵阜而居(1),穴而處。下潤濕傷民,故圣王作,為宮室。為宮室之法,曰:室高足以辟潤濕(2),邊足以圉風寒(3),上足以待雪霜雨露,宮墻之高足以別男女之禮,謹此則止。凡費財勞力不加利者,不為也。是故圣王作為宮室便于生,不以為觀樂也。故節于身,誨于民,是以天下之民可得而治,財用可得而足。當今之主,其為宮室則與此異矣。必厚作斂于百姓,暴奪民衣食之財,以為宮室臺榭曲直之望、青黃刻鏤之飾。為宮室若此,故左右皆法象之。是以其財不足以待兇饑,振孤寡(4),故國貧而民難治也。君實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也,當為宮室(5),不可不節。
【注釋】
(1)就陵阜:依傍山岡。就,憑借。
(2)辟:躲避。
(3)圉:抵御。
(4)振:救治,賑濟。
(5)當:相當于“儻”。
【譯文】
墨子說:上古的人民還不會建造宮室房屋時,依靠著山岡居住,或住在洞里邊。地下潮濕對人有害,所以圣王出來,創建了宮室房屋。建造宮室房屋的原則是:地基的高度足以避開潮濕,四面的墻壁足以抵擋風寒,上面的屋頂足以擋住雪霜雨露,墻壁的高度足以使男女依禮而分隔開來,這樣就行了。凡是勞民傷財卻沒有更多好處的事,就不要再做了。所以圣王建造宮室是為了便利人民的生活,并不是為了觀賞和享樂。因此帝王自己要節儉,并教導人民,這樣天下的百姓就聽從他的治理,財物費用也能夠充足。現在的君主,他們建造宮室卻與此不同。他們必定要對百姓橫征暴斂,粗暴地奪取人民的衣食之資,來增加宮室臺榭那曲折回環的觀賞性、雕梁畫棟的裝飾性。在建造宮室方面就是這樣,所以他的屬下都效法他。所以國家的錢財不足以來應付饑荒,救濟孤兒寡婦,這樣,國家就貧困,百姓也就難于治理。國君若真的希望天下太平而不希望天下大亂的話,倘若要建造宮室,就不能不節儉。
古之民未知為衣服時,衣皮帶茭(1),冬則不輕而溫,夏則不輕而凊(2)。圣王以為不中人之情,故作,誨婦人治絲麻,棞布絹(3),以為民衣。為衣服之法:冬則練帛之中(4),足以為輕且暖;夏則绤之中(5),足以為輕且凊。謹此則止。故圣人之作為衣服帶履,便于身,不以為辟怪也(6)。為衣服,適身體,和肌膚而足矣,非榮耳目而觀愚民也。故民衣食之財,家足以待旱水兇饑者,何也?得其所以自養之情,而不感于外也。是以其民儉而易治,其君用財節而易贍也。府庫實滿,足以待不然;兵革不頓,士民不勞,足以征不服,故霸王之業可行于天下矣。當今之主,其為衣服,則與此異矣。冬則輕暖,夏則輕凊,皆已具矣。必厚作斂于百姓,暴奪民衣食之財,以為錦繡文采靡曼之衣(7),鑄金以為鉤,珠玉以為珮,女工作文采,男工作刻鏤,以為身服。此非云益暖之情也(8),單財勞力,畢歸之于無用也。以此觀之,其為衣服,非為身體,皆為觀好。是以其民淫僻而難治,其君奢侈而難諫也。夫以奢侈之君御好淫僻之民,欲國無亂不可得也。君實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當為衣服,不可不節。
【注釋】
(1)茭(jiāo):草繩。
(2)凊(qìng):涼爽。
(3)棞(kǔn):捆束。這里是編織的意思。
(4)中:指中衣,即內衣。
(5)绤(chīxì):葛布。
,指細葛布。绤,指粗葛布。
(6)“作……辟怪也”十五字:原在上段“故節于身”之前,依文義移此。
(7)靡曼:華美,華麗。
(8)暖之情:當作“暖凊”。
【譯文】
上古的百姓還不知道做衣服時,披著獸皮,用草繩當腰帶,冬天不輕軟也不溫暖,夏天不輕巧也不涼爽。圣王認為這不適合人之常情,因此出來,教婦女們整治絲麻,紡織布匹,來作為人們的衣服。制作衣服的原則是:冬天用素色的帛做內衣,完全可以達到輕軟溫暖的目的;夏天用葛布做內衣,完全能達到輕巧涼爽的目的。這樣就行了。所以圣人出現,制作衣服、腰帶和鞋子,是為了便于保護身體,不是為了著裝怪異。做衣服,只要與身體合適,使肌膚舒適就足夠了,并不是讓人觀賞,聽人贊嘆來愚弄人民的。所以人民用于衣食的財物,家家都足夠應付旱災水災的變故,這是為什么呢?因為他們懂得了自己生存的情況,而不為外界動心。所以,那時的人民節儉而容易治理,那時的君王用度有節制而容易供養。國家的倉庫充實,就足以應付突然的變故;兵甲不損壞,軍士和人民不疲勞,就足以征伐不順服的地方,所以可以在天下實現帝王的霸業。當今的君主,他們做衣服與此不同。冬天輕軟溫暖,夏天輕巧涼爽,這些都具備了。卻還定要對老百姓橫征暴斂,粗暴地奪取人民的衣食之資,用來做錦繡華美、文采斐然的精致衣物,用黃金做鉤子,用珠玉做珮飾,婦女精工地繡制花紋,男子精工地雕刻圖案,作為國君身上的服飾。這并不有益于溫暖和涼爽,傷財勞民,最后卻都歸之于無用之事。以此來看,他們做衣服,不是為了身體,而是為了好看。所以他們的人民也都奢侈怪僻而且難以治理,這些國君也都奢侈而難以勸諫。以這樣奢侈的國君,去統治那些愛好奢侈的臣民,想要國家不動亂,是不可能的。國君若真的希望天下太平而不希望天下大亂的話,如果做衣服,就不能不節儉。
古之民未知為飲食時,素食而分處。故圣人作,誨男耕稼樹藝,以為民食。其為食也,足以增氣充虛,強體適腹而已矣。故其用財節,其自養儉,民富國治。今則不然,厚作斂于百姓,以為美食芻豢,蒸炙魚鱉。大國累百器,小國累十器,前方丈,目不能遍視,手不能遍操,口不能遍味,冬則凍冰,夏則飾(1)。人君為飲食如此,故左右象之。是以富貴者奢侈,孤寡者凍餒。雖欲無亂,不可得也。君實欲天下治而惡其亂,當為食飲,不可不節。
【注釋】
(1)飾(yì):當為“
(ài)
”,指食品變質。
【譯文】
上古的人民在不知道烹調食物時,都吃素食,且分開居住。所以圣人出現,教男子耕耘種植,用來作為人們的食物。他們所做的食物,完全是為了增補元氣填充空腹,強健身體并且適合于人的腸胃罷了。所以他們用財物很節制,自己的生活也很儉樸,因而人民富足國家太平。現在的情況卻不是這樣,對老百姓橫征暴斂,用來享受美味的牛羊,蒸烤的魚鱉。大國國君的席上有上百個菜盤,小國國君的席上也有十幾個菜盤,擺滿前邊一丈見方的地方,眼睛不能看遍,手不能拿遍,嘴不能嘗遍,冬天凍成了冰,夏天則都變餿。君主對飲食這樣講究,屬下都效法他。所以富貴的人極其奢侈,而孤兒寡婦卻受凍挨餓。雖然想天下不亂,也不可能。國君若真的希望天下太平而不希望天下大亂的話,如果要吃喝,就不能不節儉。
古之民未知為舟車時,重任不移,遠道不至。故圣王作,為舟車,以便民之事。其為舟車也,全固輕利(1),可以任重致遠。其為用財少而為利多,是以民樂而利之。法令不急而行,民不勞而上足用,故民歸之。當是之時,堅車良馬不知貴也,刻鏤文采不知喜也。何則?其所道之然(2)。當今之主,其為舟車與此異矣。全固輕利皆已具,必厚作斂于百姓,以飾舟車。飾車以文采,飾舟以刻鏤。女子廢其紡織而修文采,故民寒;男子離其耕稼而修刻鏤,故民饑。人君為舟車若此,故左右象之,是以其民饑寒并至,故為奸邪。奸邪多則刑罰深,刑罰深則國亂。君實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當為舟車,不可不節。
【注釋】
(1)全:即完。
(2)“當是之時”至“所道之然”二十七字:原在“古之民未知為衣服時”一段的“故民衣食之財”上,現移正于此。道,引導。
【譯文】
上古的百姓在不知道有船和車的時候,重的東西無法搬運,遠的地方不能去。所以圣王出現,制造船和車,用來方便人民做事。他們做船車,講究完整堅固、輕捷便利,可以運載重物到達遠方。因為花費錢財少得到的利益多,所以百姓喜歡并且覺得很便利。法令不用催促也能實行,百姓不辛苦而君主財用充足,所以人民都歸順他。在那個時候,對于堅固的車和優良的馬,人們并不知道它貴重,車上有華麗的雕飾,人們也不覺得高興。為什么?因為君主引導的緣故。當今的君主制作船車就與這不同了。完整堅固、輕捷便利都已經具備了,必定還要對百姓橫征暴斂,用來裝飾船車。給車裝飾上華麗的花紋,給船裝飾上雕刻的圖案。女子放下了紡織來描繪花紋,所以百姓就要受凍;男子丟下了耕作來雕刻圖案,所以百姓就要挨餓。君主這樣來造船車,所以屬下都效法他,因此他的人民就會饑寒交迫,不得不做奸邪的事。奸邪的事情一多,刑罰就重,刑罰一重,國家就混亂。國君若真的希望天下太平而不希望天下大亂的話,如果要做車船,就不能不節儉。
凡回于天地之間(1),包于四海之內,天壤之情,陰陽之和,莫不有也,雖至圣不能更也。何以知其然?圣人有傳:天地也,則曰上下;四時也,則曰陰陽;人情也,則曰男女;禽獸也,則曰牡牝雄雌也(2)。真天壤之情,雖有先王,不能更也。雖上世至圣,必蓄私,不以傷行,故民無怨。宮無拘女,故天下無寡夫。內無拘女,外無寡夫,故天下之民眾。當今之君,其蓄私也,大國拘女累千,小國累百。是以天下之男多寡無妻,女多拘無夫。男女失時,故民少。君實欲民之眾而惡其寡,當蓄私,不可不節。
【注釋】
(1)凡:所有,凡是。
(2)牡牝(pìn):動物中雄者為牡,雌者為牝。
【譯文】
所有活動于天地之間,包容于四海之內的事物,天地間的情感,陰陽的調和,沒有一樣不是原本就有的,即使是最圣明的人也不能改變。怎么知道是這樣的呢?圣人有遺訓說:天地要分上下,四季要分陰陽,人性要分男女,禽獸要分牡牝雄雌。真正的天地間的情感,即使有古代的圣王,也不能更改。即使古代最高的圣人,必然也蓄養姬妾,卻不因此而損傷品行,所以人民沒有怨言。宮中沒有拘禁的女子,天下就沒有鰥夫。如果宮里沒有受拘禁的女子,外邊沒有鰥夫的話,那么天下的人口就會多起來。現在的君主,他們養起姬妾來,大國拘禁女子上千,小國拘禁女子上百。所以天下的男子多鰥居而沒有妻子,天下的女子多被拘禁而沒有丈夫。男女失去了婚配的時機,因而人口減少。國君若真的希望人民眾多而不希望人民減少的話,如果要蓄養姬妾,就不能不節制。
凡此五者,圣人之所儉節也,小人之所淫佚也。儉節則昌,淫佚則亡。此五者不可不節:夫婦節而天地和,風雨節而五谷孰(1),衣服節而肌膚和。
【注釋】
(1)孰:同“熟”。
【譯文】
這五種情況,都是圣人注重節儉的,而小人喜歡奢侈的。節儉的就會昌盛,奢侈的就會滅亡。在這五方面不能不節制:夫妻之間有節制,天地陰陽之氣就和諧;風調雨順,五谷就會豐收;穿衣注意節制,身體就會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