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暗下去，長空的上角依稀可見一彎月牙，唐防靠著陽臺的矮墻，出神地望著蒙著一層灰紗的天空，連麻雀落上他的頭頂也不知曉。

“嘰嘰！”

終于在唐防頭頂盤出了一塊兒地，麻雀走了兩圈在中間臥下，舒舒服服地閉上眼，發出兩聲滿足的鳴叫。

這個免費的窩它三天前就發現了，每到下午的時候就會出現，作為中轉休息的落腳點，條件方面是無可挑剔的。

可今天它像往常一樣跟那些黑色的毛發較勁時，動物本能讓它察覺到一絲危機，待它警覺地轉過頭，一個纖細的兩腳生物如貓一樣小心翼翼正向這邊來。

兩腳生物見意圖被發現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撲過去用雙手捉麻雀，可作為在藍天下遨游已久的老飛行員，麻雀上校一個撲閃翅膀迅速拔高，躲過了這并不危險的撲擊，發出一連串輕蔑的“嘰嘰”聲。

一擊落空，兩腳生物顯然失去了重心撲倒下去，眼看就要砸上“起落臺”，麻雀在空中焦急的嘰嘰喳喳，生怕這個愚蠢的生物將自己的舒服窩給毀了。

可那個“起落臺”居然動了，穩穩地接住兩腳生物，麻雀有些疑惑，于是落上陽臺的墻沿，眨巴著一雙小眼滴溜溜地向下看。

“這是干嘛？”唐防低下頭，望著突然出現又突然摔倒到自己身上的蘇洛。

“麻雀，”蘇洛掙扎著從唐防腿上起身，扒拉著他的肩膀，仰頭看著墻沿，一支素白的手指向上，語氣少有的低落：“飛走了。”

唐防仰頭的時候，小家伙已經用“鳥語”大罵著“騙子”飛走了，雖然沒看到麻雀但聽到了兩三聲鳥鳴，姑且相信她說的吧。

“找我嗎？”唐防抬起手，在還仰著頭看天空的蘇洛的眼前晃晃：“既然飛走了就抓不到了，先從我身上下去吧。”

蘇洛點點頭，從唐防腿上退下去，貼著墻靠在他身邊坐好。

唐防手撐地往左挪了一格，細聲叮囑道：“女生還是要跟異性保持距離的，你離那么近長得又好看，別人會以為你對他有意思而趁機揩油的，到時候發生不愉快的事你找誰說理去？”

蘇洛“嗯”了一聲，收緊雙腿環抱住。

雖說和現世一樣同是春夏之交，但晚間的樓頂還是有幾分微涼，唐防打了個寒戰，他這才意識到這個位置是有些冷的。

他脫下外套給蘇洛蓋上，掖好四角，只留出一張略有些低落的小臉露在外面，笑了笑道：“你要是還想要麻雀的話，我明天給你捉一只。”

蘇洛搖搖頭，樓頂的陣風吹來，她又往下縮了縮，將鼻子埋進衣服里，小貓一樣蹭了蹭。

兩個人就這么并排坐著，既不看星星也不看月亮，只是坐著，不遠不近的坐著，像兩尊雕像。

待天空全然被灰黑色的云渲染，城市里的燈如星火般燎然點亮，空氣里開始彌漫著米飯的味道。

沉默了良久，唐防輕輕地開口，聲音在夜風中縹緲：“上來找我？”

蘇洛點點頭，她向來是個真實的姑娘，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

唐防習慣了說話時去看蘇洛的臉，因為她回答你的往往不是語言，而是動作。

“那么找我有什么事？”唐防抬頭看月亮，耳朵捕捉著蘇洛的聲音。

但那邊是長久的靜默，與是他轉過頭去，發現蘇洛也仰著頭安靜地看月亮。

“蘇洛同學，”唐防聳聳肩，“別人問你問題的時候要回答。”

“我搖頭了。”蘇洛還是仰著頭。

唐防垮下肩，一人分兩角的有問有答：“甲問‘找我有什么事’，乙搖了搖頭，請問乙這個回答你懂了嗎？”

蘇洛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搖搖頭道“不懂”。

“所以我也不懂啊。”唐防沒好氣地道。

“對不起。”蘇洛低下頭。

“干嘛道歉啊，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唐防撓撓頭，他的手在空中舉著不知該往哪里放，最終有些僵硬的伸出去掖衣服翻起來的一角。

兩人沒再說話，氣氛重又變得有些尷尬，于是唐防拍拍被吹的冰涼的胳膊，站起身：“餓了嗎，去吃飯吧？”。

蘇洛“嗯”了一聲卻并沒有起身。

“怎么……”

“唐防不是廢物。”唐防說到一半的話被蘇洛打斷了，女孩捏緊唐防給的衣服，眼里迸發出火星。

唐防前伸出的手僵在原地，他緩緩地收回來，撓了撓頭，裂開嘴角：“……你聽到了啊。”

“唐防不是廢物！”蘇洛重重地搖頭，捏緊衣服的骨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她倔強地重復著，像是要去對什么證明。

唐防的笑僵在臉上，半晌，他半跪下去，伸出手揉了揉蘇洛的頭頂，柔聲道：“謝謝。”

“唐防不是廢物……”蘇洛的聲音一點點弱下去，帶著些委屈。

相處近十天，這是唐防頭一次從蘇洛的話語里聽出如此強烈的感情，有如一澈激浪壓過來沖刷那算不上疲憊的心，可這一瞬間他竟有種眼眶泛紅的沖動。

一直以來，蘇洛講話都是淡淡的，就像竹葉被風吹響，聲音悅耳卻單一；她像是對什么東西都不感興趣，很少發話，漂亮的臉上也從來都是面無表情，于是有幾次唐防就嘲笑她，說她是三無少女性格。

她反問唐防什么是三無少女性格，唐防說你參照自己就懂了。可她不懂啊，最了解自己的人是自己，可最不了解自己的人也是自己，于是她就去查了。

知道了所謂的三無少女，就是——無心、無口、無表情。無法理解感情謂之無心、沒有需要便不會講話，沒有需要便不做表情謂之無口、看不到悲傷與喜悅謂之無表情。

她點點頭認同了后兩條，因為她生來就這樣，但她劃掉了第一條，因為她知道自己是理解感情的。

是二無少女不是三無少女，她搖搖頭這樣對自己說。

“是二無少女不是三無少女。”她抬起頭對唐防說。

“我知道的……啊。”唐防抬手去撫摸蘇洛的軟發，忽然有種想將她擁入懷中的悸動，可他只是又用力揉了揉蘇洛的頭，輕聲道：“晚飯吃糖醋魚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