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寒風吹得旌旗颯颯作響。站在城墻上，極目遠眺，都可以看到最遠處的晃動人影兒。

赤方與詹國已經在這里對峙了多天。在這樣一場沉默的對抗中，雙方誰也不想主動出擊。那意味著糧草、兵力的極大消耗。

虞伯頭盔上的紅纓隨風飄動，今日他例行來到了城墻之上巡視。本來也應當是沒什么變化的一天，可是遠處的地平線里，出現了兩人三騎。

很快，這兩人便抵達了城門下，沉聲道：“奉國主旨意，速速開門！”

虞伯身后的兩名親兵對視一眼，均有種不好的感覺。因為那兩人身著赤方皇宮服飾。

此刻，姬懷梁炯他們也在城墻上站崗。為了能夠第一時間得到赤方國主的動向，他們主動替換下了城門上站崗的人，已經連續在寒風中吹了幾日了。

虞伯注視著那兩人通過城門，拾級而上，直奔自己而來。

“虞將軍，接旨！”

虞伯默默地跪地接旨。后面跟著呼啦啦跪倒一片。本來姬懷是周國太子，不應當跪這個太監，可是他素來沒什么講究，似乎扮演士兵還挺起勁。

國主的圣旨十分簡單，“速歸。”

虞伯似乎早就料到了，他客客氣氣地接了旨，正要跟那個太監說什么，就被對方一個鼻孔給懟回去了。“國主說了，無論任何理由，都必須即刻返程。國中危矣，將軍還在這里爭什么輸贏？”

虞伯揉了揉眉間，“我走之前，已經在邊境布放了足夠的兵力和陣法，足夠抵擋一陣子了。如果此時回撤，那這一路上的傷亡和糧草，就全都白費了。”

太監一翻白眼，“虞將軍就能夠保證，這邊一定能贏？咱們赤方可是被周國圍著，虎視眈眈呢。你在這里好大喜功，置國主的安危于不顧——虞伯，我看你，是想造反吧！”

此等誅心之言，就這樣被輕飄飄地說了出來。

虞伯臉色一變，“慎言！”

另一位太監低頭，從袖子里拿出一個瓷瓶。“國主說了，如果虞將軍不愿意回來，也可。只要將這個藥喝了。”

虞伯神色一怔，嘆了口氣。他早就知道國主對他起了殺心，只是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刻。兵，他是決計不會退的。舉國之力，勞民傷財地來到了這里，如果這次不將詹國給解決掉，明年就輪到赤方被圍攻了。到時候，那么多的百姓怎么辦？

赤方已經經不起再一次的傷害了。

可是要違背國主命令，將這幾位太監扣下，抑或是殺死，然后再繼續攻打詹國嗎？那樣的話，即便成功了，也落得個師出無名的下場。

或許，他們這一支凱旋而歸的隊伍，會被扣上“叛將”的帽子。一回國，就被全部斬殺，為國而戰的將士們將含冤而死。

撤兵，不可能；那就只剩下一條路了。用他一條命，換下赤方千千萬萬的將士，和安寧。

他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另外幾位副將身上，期望著在他死后，他們能替他完成這場未竟的戰爭。

“拿藥來！”他道。

那位太監離虞伯遠了幾步，梁炯恰在此時朝鄂侯使了個眼色。鄂侯便低著頭走上前，裝作要替虞伯拿來藥瓶的樣子。

鄂侯因著不喜與人交流，面上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現在他低頭弓腰，從那太監手中接過藥瓶，表情好似十分木訥。

那太監不疑有他，得意洋洋地把這瓶藥丟給了鄂侯。

然而在短短幾步路中，鄂侯早已悄悄將藥瓶換掉了。他用袖子遮掩著換掉的藥瓶，雙手呈給虞伯。從太監的角度完全看不到藥瓶的顏色，然而剛剛虞伯以及眾人都并沒有留意那小小的一個瓶子是什么樣子，所以這一招他們眼皮子底下的偷天換日，輕松成功。

所有人都恨不得將鄂推下城樓。那里面裝的什么藥，他們都心知肚明，只愿將軍永遠也不要喝。可誰知，這個小兵卻主動把藥拿了過來！

幾位副將悲呼，“將軍！”他們手握利刃，眼睛通紅地瞪向那兩名太監。

只要殺了他們倆，虞將軍就能活下來！越來越多的士兵看向這邊，慢慢將手握在劍柄上。

氣氛凝重，仿佛無數支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虞伯定定地看著，忽而笑了。他疲憊地揮揮手，“都放下。我喝。”

當他還是少年時，第一次上戰場，曾發誓要改變一切。然而幾十年過去了，他只發現了自己什么也改變不了。既改變不了赤方的命運，也改變不了戰場的勝負。他毫不留戀地仰頭將藥吞下。

一代英雄就此落幕。

所有士兵就像失去了主心骨，副將圍在倒地的虞伯身邊，神色哀慟。那兩名太監得意洋洋，揚長而去。

冉濮待他們走遠，忽地站起來，一把拿掉笨重的頭盔，大聲道，“赤方的將士們，我是虞將軍的義弟。”

一直跟在虞伯身邊的幾位士兵，那次在白帝山是見過冉濮的，立刻出來證明，冉濮確實與將軍是生死之交。

冉濮道：“虞將軍的仇，難道你們就想這么算了？”

梁炯站到冉濮身后，道：“將軍甘愿自己赴死，也不愿意回去，就是為了這場勝仗。他將自己的命押上，就為了替赤方賭一個將來！只有拿下詹國，才能為將軍報仇！”

這話仿佛一記重錘，砸在每個人心口。眾人憤怒地揮劍直指蒼穹，“拿下詹國！為將軍報仇！”

短短一個月，赤方大軍有如神助，不但主動向詹國發起了進攻，還直接殺入重重圍護的內城。要不是托洛調度軍隊夠快，恐怕此刻已經被圍困至死了。

他十分驚慌。畢竟自從詹國成立至現在，還從未被人攻打到這里來。他命人向遠在赤方邊境外埋伏著的軍隊傳令：立刻返回，增援。

于是姬七他們優哉游哉地看著接到命令的士兵露出無比錯愕的表情，卻還是只能無奈地收起行李，像悄悄過來埋伏的時候一樣，再靜悄悄地撤走。

一走出周國士兵的視線，他們便開始策馬狂奔，留下身后濃煙滾滾。

龐降抄著手，極力地遠眺著那些被揚起的黃色塵土，“嘖嘖，看這速度，就算到了，也要累的半死不活啊。”

紀姜則笑道，“終于可以開始了。”

是的，他們終于可以開始進攻了。在這里等了這么久，就是為了這一刻。打發走了虎視眈眈準備偷襲的野狼，他們可以放心地開始狩獵了。

姬七尤其興奮，摩拳擦掌，“我這就下去通知。明日準備，后日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