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云拿著石頭，在地上勾畫著，派遣著心情，她的手腕卻被緊緊攥住了。

抬頭一看，金朝正笑著看著她，沖她說道：“你是什么時候到這里來的，大王倒是挺喜歡你的。”

稠云回道：“我也不知道，這座城從沒有黑夜白晝，我早就不知道時間了。”

金朝松開她的手，說道：“很多年前我曾見過你，背著包袱在沙漠里隨著駝隊走，你還給了我水喝。”

“我記得你，那只大鳥，落在沙漠里，還受了傷，我第一次見過這么大的鳥。”稠云回憶了起來，轉(zhuǎn)而又問道：“我救了你，你又向向嘶要我做晚餐。”

他忽而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的：“我也是最近才認出你來，我那個時候受傷，鼻子聞不到什么味道，況且你那個時候真的太黑了，你應(yīng)該感謝我，因為我要你做晚餐，說明你很秀色可餐。”

金朝又說道：“既然我和你說這些，肯定是要報恩的，我把你送出去，怎么樣？”

她的眼睛通紅一片，頭腦一陣暈眩，她不敢相信自由竟來得這么快。

稠云趴在他的背上，視線漸漸由暗黑的怪城變?yōu)榍宄旱乃{天。

原來，人間現(xiàn)在是白晝。

金朝將她放在草原上，她站在草地上脫掉鞋子，讓腳深深埋進松軟的泥土中，閉著眼睛，深深呼吸著每一寸空氣。

遠處依稀是簫聲和琴聲，稠云的心震顫著，那琴聲仿佛要將她在怪城的一切記憶都消除干凈。

金朝撲扇著翅膀，消失在天空中。

稠云順著琴聲慢慢找到了人煙，這是一座安靜而祥和的城，城中還未遭遇虎怪的侵襲，她走在有著淡淡苔痕的青磚小路上，欣賞著每一寸風(fēng)景。

她當(dāng)了身上的首飾，換了些散銀，先找地方住了下來，平日里做些刺繡，幫人代筆，日子也是能維持下去。

一日她在街上傾倒洗完菜的臟水，只見一只竹編的轎子被眾人簇擁著，甚至不少人跪在地上拜著，還有人捧著金銀珠翠，瓜果禽肉一路跟著。

她遠遠地看過去，只見一少年身著玄色長袍，頭上戴著銀冠，那正是滅虎師的裝束。

那少年忽然飛身下轎，向她奔來，嘴里喊著：“稠云老師？是你嗎，老師。”

原來子儼遠走后，被一群前去支援其他城池的滅虎師收留，隨后送到了遠在京師的吳知府那里，但是子儼一心想學(xué)習(xí)捉怪術(shù)，為死去的娘報仇，或許，還能接回被留在怪城，生死未卜的老師。

稠云得知子儼已成為很了不起的滅虎師，只用了六年的時間，他說他將來是一定要將那個虎怪殺死的。

她在向嘶那里，已經(jīng)六年了，從十六歲變?yōu)榱硕q。

子儼想將她接到自己府中，可是稠云卻不想打擾他的生活，她不想拿所謂的報恩來換取子儼對她的好，她便還是繼續(xù)以往的生活。

他問她虎怪的弱點，怪城是怎樣的，里面有多少虎怪，稠云在回答的時候，心里卻有些不太舒服。

她是怎么了？她怎么也想不通，她是胡亂回答他的。

不久后，宋郎逃到了這座城，他站在子儼的身后，指著稠云說她是虎怪的同謀，在怪城中與虎怪交好，絕不能留她在城中。

身邊的百姓紛紛看著她，把她圍在了一層一層的人群中，她看著子儼的目光，卻是逃避著她。

眾人紛紛逼迫子儼將她殺死，子儼的手顫抖著伸向手中的佩劍，稠云輕輕笑了笑，閉上了雙眼。

空中忽然暗了下來，身形龐大的虎怪縱身飛來，他的吼叫聲嚇得眾人四散飛逃。他那雙紅色的眼睛緊緊地看著稠云，就像是飛鳥終于找到了陸地。

稠云什么都來不及想，只是將手臂高高地舉了起來。

向嘶將她拉入空中，她第一次好好地審視著天空，心中完全沒有慌亂，沒有害怕，而是感覺自己和平時一樣。

他們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貼在一起，他怕她掉下去，她擔(dān)心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此時的虎城，已然不是曾經(jīng)的虎城，金朝趁向嘶離開虎城，前往尋找稠云的時候，成功策反了向嘶的心腹，他們早就對向嘶不滿，他每次都下令放掉虎怪們最喜愛的人類幼兒，還讓大家只能取自己需要的人數(shù)，不能肆意屠殺。

他們認為他們的大王已經(jīng)瘋了，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可此時的向嘶仍什么都不知道，他帶著稠云落到了地面上，卻被金朝帶著群怪們團團圍了起來。

“向嘶，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金朝輕蔑地笑著，示意著群怪上前殺死向嘶。

向嘶緊緊地將稠云摟在懷里，懇求金朝說道：“我可以死，你放過稠云好不好，把她放了，你讓她活著。”

稠云聽著這一番話，心就像被狠狠地揪住了，她的眼淚無意識地流了下來，說道：“向嘶，你別說了，既然如此，我和你一起死，我不怕死，你知道的。”

向嘶沖她笑了笑，說道：“不是你說的嗎，遵從本心，我的心告訴我，我想讓你活著。”

她昂著頭，看著他笑著，時間都仿佛凝止了。

“我說的果然沒錯，向嘶，你愛上了一個人，這樣的你怎么配做我們的大王？不過看在我們往日的情分上，我就留你的心上人一命。”

群怪紛紛圍了上來，想要靠眾人的力量打敗強大的向嘶，向嘶輕輕躍起，將稠云安置在他們曾經(jīng)一同坐著的石柱上，沿著這根石柱走，很快便能逃離怪城，他做完這一切，便被群怪那數(shù)不清的利爪拉了下來，落了下去。

小怪們都不是向嘶的對手，很快被打地七零八落，眾怪沒想到向嘶的實力這么強大，可是這正是金朝的策略，他趁向嘶打斗之時，繞到他的背后，打算給予他致命一擊。

正在這時，稠云大喊道：“向嘶，小心身后。”

正在眾人都措手不及之時，向嘶猛地轉(zhuǎn)身，虎爪貫穿了金朝的心臟。

眾怪見狀，紛紛跪在地上。

向嘶只顧著看坐在石柱上，驚魂未定的稠云。

金朝死了，怪城又恢復(fù)了以往的模樣，稠云正在洞穴中睡覺，只聽見向嘶的聲音：“稠云，我可以進來嗎？”

他進來時，已變成了一個氣宇軒昂，一身紅袍的少年，雖然仍是寬闊的臂膀，高大的身材，眉目卻是清秀，五官精致中帶著絲稚氣。

“你是，向嘶？”稠云疑惑地問道：“你怎么變成這樣子？”

“你來到我身邊以后，我就越來越不想殺害兔族的人了，不只是因為我沒有了殺戮的欲望，更重要的是，那是你的族人，我不想讓你傷心。”向嘶溫柔地注視著稠云的眼睛。

他的身上，已完全沒有那個兇殘嗜血的虎怪的影子，由于很久未曾殺戮，才變回了人形。

“你愿意留在我的身邊嗎？你離開我的這段時間，我滿腦子都是你，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痛苦。”

稠云卻只是苦笑：“向嘶，你我之間有著血海深仇，我怎么能在你身邊呢？就算我們再相愛，可是我們?nèi)绻腋５卦谝黄穑切┍瘧K死去的兔族人，在天之靈如何安息呢？”

“給我一個機會好嗎？我會命令虎族人永遠不會踏入兔族半步，你能否原諒我。”向嘶乞求道，他面色如同死灰，跪在了地上，似乎知道稠云的答案。

“那些死去的兔族人如果能活過來的話，我就陪在你身邊，可是這是做不到的對嗎？”稠云轉(zhuǎn)過身去，決絕地說道，可是她的眼中已然落下兩行清淚。

——

佛說種下因，便有果。

因是無休止的殺戮，果是愛而不得的別離，千年萬年的相思。

因是一時的心軟，果是為人解惑的愛情，是生命的保全。

因可以由很多人產(chǎn)生，可是果總要由那么幾個人來承擔(dān)。

兔子終究是離開了那只老虎，只留下一個孤獨的虎怪，總嘆長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