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務新人的第一個崗位，基本都在辦稅服務大廳，前一天想象的各種美好，各種期待，在這里迅速破滅。

許小立被安排在綜合服務窗口。大廳值班長簡單的給大家演示了系統的操作和幾項主要業務所需要審查的材料以及注意要點后，便讓大家各就各位了。

新的辦稅大廳采用和銀行一樣的叫號系統，綜合服務窗口需要辦理申報、發票發售、變更等十幾種事項，正值申報期，大廳烏央烏央擠滿了人。

許小立已經叫了十來個號——陌生的操作系統，不熟練的業務流程，首次面對形形色色的納稅人，各種兵荒馬亂。

又叫了一個號，是個和媽媽年齡相仿的會計要做臨窗申報，語速很快，很著急上火的樣子，指著報表上跳出來的好幾處勾稽關系比對異常連珠炮似的拋出了一堆為什么，可是剛上手，許小立連報表的填寫都還沒有頭緒，面對會計阿姨的問題更是一頭霧水。

“請稍等，女士！”小立心虛的說道。

還是搬救兵吧！可是左邊的孫姐正忙的不可開交，張不開嘴，右邊的關琳琳跟她一樣是新人，同樣的一臉懵逼。外邊值班長正被一群納稅人團團圍住解答疑問，根本無暇分身。小立頓時急的額頭冒出一層薄汗，盯著屏幕上的報表不知所措，會計阿姨看她沒反應，又探進來半個身子，再次以更快的語速復述了一遍問題。

鐘禹手頭的案子需要找納服后臺取數，剛走進柜臺工作區，許小立柜臺前的會計眼尖的認出了他。

“哎哎哎，小鐘鐘啊!怎么現在到大廳看不見你啦!你快過來替阿姨看一下，我這個申報怎么也通不過，現在柜臺的年輕人業務怎么這么不來塞啦，我來半天了呀，一個問題都沒給我解決喏!”會計阿姨見到了大救星般激動的投訴道!

鐘禹聽見這么久違的稱呼有些尷尬，這還是當年他剛畢業在前臺工作的時候，老會計們對他的昵稱，但還是不失風度的走到許小立旁邊，“你好張會計，好久不見，我不在大廳很多年了，現在沒有權限處理申報問題的，實在抱歉！”

小立認出這是昨天和她撞上的鐘科，還是昨天那副不茍言笑的樣子。剛進稅務機關還搞不清楚這里面的上下層級關系，但被一個領導兩次撞見自己的窘境那真是糟透了，心里直打鼓，可眼下這可是唯一能指望的救命稻草啊！

“鐘科！”硬著頭皮打了招呼，怯生生的向他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會計阿姨一副精于世故的表情:“嘖嘖！你是一直很能干的呀！我老早就看好你的，現在肯定高升了!不過我不管啊，我只認你啊，你今天要幫我解決問題的，我等號就等了半天了。”

又沖著許小立說：“小姑娘，你年紀輕輕要鉆研的啊，不懂么你要想辦法搞懂呀，你這樣杵在這里不是浪費我們納稅人時間么？以前小鐘鐘在這里的時候，樣樣事情都精通的，辦事情又快又好!”

許小立從來沒有被這么奚落過，從小到大在學習上都是很用功的，一路考試升學都是成績優異那一撥的，怎么就被歸為不知鉆研不求上進的了呢？可是眼前就是一個申報難倒英雄漢，不爭的事實，真是丟人丟到家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恨不得有條縫鉆進去。

鐘禹瞄了一眼許小立，想起來就是昨天一臉迷戀看著江成宇，走路都不看路的那位，今天又是這副不頂事的樣子，誠然又是個傻白甜，心中不禁一陣厭煩。他素來不是愛管閑事的人，但這會納稅人已經很不耐煩了，若不解圍，一會投訴理論起來怕是不好收場。

鐘禹一臉無奈的躬身去看屏幕上的申報表，小立趕緊往邊上讓了讓，但到底工位空間狹小，陌生的熟男氣息和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撲鼻而來，許小立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只覺得頭腦一陣麻酥酥的奇異感覺。只見他在幾張附表間來回切換了片刻，然后小聲囑咐：“你替她重新做一下備案登記然后重新初始化，數據就能更新到了。”小立依言操作，果然數據就對了，張會計又夸贊了鐘禹幾句，滿意的離開了。許小立如釋重負，轉頭想表示感謝，只見鐘禹已經往納服科長的辦公室去了。

糟糕!他該不會去跟我們科長告狀了吧？許小立才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提了起來。

硬著頭皮又叫了幾個號，好不容易捱到午飯時間，同屆的幾位新同事都一臉愁眉苦臉的聚在一起，邊吃飯邊吐槽。

“這也太難了，上來就直接讓我們叫號，怎么都該先有個崗前培訓啊！不是都說公務員一杯茶一張報紙過一天么？這哪兒跟哪兒啊？這樣下去我得瘦成什么樣啊!”關琳琳猛喝了一碗湯后開始控訴，她有點微胖，臉蛋上的嬰兒肥還沒褪去，短波波頭上別了個米奇發卡，很是可愛，是那種性格特別爽直的姑娘，和許小立面試時就聊的很投緣。

一邊的田凱一臉八卦的湊上來，“聽說我們來報道前剛增設了幾個窗口，大廳正缺人手，所以我們直接就頂上了!以往他們新人起碼能跟師傅學一段時間的!”他是那種南方很常見的白面書生長相，戴副黑框眼鏡，挺和善的，就是舉手投足間有些娘炮。

“要我說啊，想想怎么早日脫離大廳才是正經！別的部門肯定沒那么累！只不過，要想脫穎而出也不是容易的，你看眼下多得是干了好多年大廳還在那兒的前輩！”能想的這么遠的，當然是村官選拔進稅局的陳文意，到底是早幾年踏上社會，又是在基層工作，看上去就是比許小立他們幾個老成一些。

陳文意說完，大家都有些沉默。公務員考試是他們之前的努力方向，如今目標達成，欣喜過后，人生的新目標是什么，還沒來得及細想。

許小立也頓時沒了胃口，與想象中TVB劇的帶感完全不同，耳邊的嘈雜好像還在，屏幕上陌生的系統界面在腦子里揮之不去，想到會計阿姨的奚落——大概是要就此扎根大廳了吧！這真是太糟糕的開頭了。

心有不甘，卻不知該做些什么。

一轉頭便看見江成宇進了食堂的門，安安靜靜的排在打飯隊伍的最后，高高瘦瘦的身影，頭發像是剛理過的樣子，淺藍色制服襯衫的領子挺括服帖，有個子稍矮的女同事跟他講話，他很體貼的微微低下頭傾聽。

只看了這一眼，許小立心底頓時開出一朵小花來，一下子愁云消散，也不覺得有多糟糕了。

“你那邊怎么樣啊，小立？”關琳琳看她一直沒發言，關切的問。

小立露出了幽怨又不失可愛的表情道：“就書到用時方恨少啊！半天時間已經使出了洪荒之力！”扒拉了兩口飯，又繪聲繪色的給大家演了一遍上午的遭遇。

一桌子人都沒想到這位看著挺文靜的新同事會有這么詼諧有趣的一面，情景再現引起了大家的共鳴，紛紛貢獻出自己上午經歷的各種段子，氣氛忽然就歡樂起來。

江成宇循聲望去，見是新同事聊的正歡，每年這個時候，稅局都會因為新鮮血液的加入而熱鬧一陣。他的小學妹笑顏燦爛，在一群人里格外引人注目。

昨晚粗粗翻了妹子的朋友圈，滿滿的都是生活里的小確幸，天空的云，路邊的小花，媽媽的愛心早餐，新剪了發型的自拍，畢業季的大片，一切都是青春美好的樣子。

看的心癢癢的，是江成宇喜歡的類型。

這讓他懷念起了大學時代的初戀女友，彼時兩人都是校學生會的學生干部，一起辦社團，一起搞活動，一起拉贊助，一起泡圖書館趕功課，日久生情，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那時的愛情沒有太多功利性的摻雜，純粹因為喜歡，彼此吸引。校園林蔭道上牽手的瞬間，宿舍樓下的親吻，還有她長發飄飄的樣子，都是青春里的糖水片。當然這樣的感情最后還是敵不過畢業的各奔東西，以分手告終。但每當想起，總歸還是心底一片柔軟之處。

一陣陣歡聲笑語入耳，撩撥的稅草心猿意馬，食不知味。

許小立和關琳琳挽著胳膊繞著稅局大院溜達了一圈，算是飯后消食了。時間尚早，兩人商量著趁午休再琢磨琢磨申報系統，以免下午再露怯。

剛坐定下來，電腦顯示屏右下角就彈出來一個郵件提醒，趕緊點開一看，發件人竟是江成宇，里面是一個標題為葵花寶典的word文檔。

還沒來得及細看，微信有新消息提示，又是江學長！內心雀躍的點開：

“妹子，把在大廳工作時整理的各個系統的操作要點發給你了，剛上手應該用得上。有什么不明白的隨時可以問我！”

江成宇試探性的這段話是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改了好幾遍，怕太熱情嚇到妹子，怕太突兀了顯尷尬，太直白的話萬一人家有男朋友了，豈不是很沒面子！以幫助學妹適應新工作為由頭，最合適不過了。

最后，為掩飾內心的忐忑，又發送了個笑臉。

讀書的時候因為陳建芳女士管教甚嚴，許小立戀愛經驗值基本為0，但作為一個甜妹子，追她的男生可不少，從小到大收到的情書告白也是蠻可觀的。通過這條微信可以確定一點：在這個她一直暗戀的男生眼里，她也是有一些特別的。

有多特別呢？這世上最美好的事，應當是我暗戀你而你恰好也喜歡我。

最好是這樣。

被點燃了希望，心慌慌的回了一條：“謝謝學長！太及時太貼心啦！我會加油噠！么么噠！”系統自帶的會發送一串帶心的表情，這在許小立已經算是鼓起勇氣的調情了，心里有個小人兒在吐槽：許小立啊許小立，你學壞了啊，居然學會搞曖昧了！

學長呢？坐在10樓辦公室的江成宇緊張的點開這一條，內心激動之余也多了一份篤定。

感謝微信！感謝S大！校友的身份給這對互有好感的青年男女提供了絕佳的談資。

一時間你來我往的，隔著九個樓層的倆個人在微信上聊的熱火朝天，一個中午的時間，學長和學妹已經是無話不談的好友了。

許小立看著剛保存在桌面上的葵花寶典，心里像打翻了蜜罐一般，嘴角上揚，梨渦淺隱，一臉明媚。

漂亮是漂亮，也不知頂不頂用，大廳值班長宋少琴看著窗口的新人輕嘆了口氣。

且得好好磨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