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可絲來到花園后門口,她探頭去看安東和比利在哪。太好了,他們倆一定還在鼓搗那條坡道。她觀察了他們幾分鐘——安東把一些木頭釘在幾塊搭在桶邊的木板之間,比利負責不讓它們移位。如果瑪可絲從后門溜進來,直奔爸爸的雜物間的話,他們也不會發現。為了離兩個男孩遠遠的,她繞了大半圈,以防他們會追趕自己,而后她縮著脖子進了雜物間,偷偷地又觀察了他們幾分鐘。
當雜物間的門關上的時候,安東朝著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別問我,”他對比利說到,“我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比利又遞給安東一顆釘子。安東掄起重重的錘子,每當他砸向釘子就會發出一聲巨響,而當他砸偏,錘子落在桶上時,又會發出更大的咣當聲。
雜物間里,瑪可絲在爸爸的一堆工具里翻翻找找。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找些什么工具,只拿了螺絲刀和活動扳手。她轉動扳手上的蝸輪,看著扳手的扳口開開合合。
現在,她需要拿到自己的自行車。為了不讓男孩們看到她,瑪可絲彎下腰移動到雜物間的窗子下。她屈膝向外偷看,自己的自行車還躺在之前自己丟下它的地方。兩個男孩仍舊專心致志地釘釘子。機會來了。瑪可絲打開一條門縫,門發出了短促的吱吱聲。“別出聲,”她低聲說,然后從門縫中鉆了出來。一出來,她撒腿就跑,隨后一把抓起自行車,趁男孩們還沒注意到,便推回了雜物間。
門關好后,瑪可絲開始行動了。首先她拆掉了車筐,然后又解開了兩個車把上的棕色皮帶,把它們隨便放在了架子上,擔心萬一還有用處,她并沒有丟掉它們。
現在她的自行車看上去已經大不同了,不再那么女孩子氣,但卻還不適合上坡道。瑪可絲笑著看著這一切。干得不錯。
瑪可絲的舌頭左右來回頂著腮幫子,她開始對付前輪的擋泥板。為了拆掉它,她拿起螺絲刀和扳手。嘗試了幾次后,她卸下了防止擋泥板左右搖擺的細鐵絲,只留下固定車叉的螺母和螺釘。盡管很難對付,瑪可絲最終還是成功地解開了它。她的手指也因此變得臟兮兮的。拆下擋泥板后,瑪可絲把它和車筐并排放在一起。
現在輪到比較難的部分了。瑪可絲開始拆卸后輪擋泥板,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后輪擋泥板由四個很難摸到的螺母和螺釘固定著。
“哎呦。”瑪可絲看了一眼手背,指關節擦破了,還流著血,但她下定決心要完成這項工作。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手上也布滿污泥和擦傷,擋泥板終于拆掉了。
她的自行車看起來終于不那么女孩子氣了,現在,它看起來更像是男孩子們騎的那種車子。瑪可絲滿意地笑了。但車子的顏色還是粉色的。她需要用些什么遮蓋住本色。想到這兒,她又開始集中精力找油漆。
* * *
雜物間里,不同顏色和大小的油漆罐胡亂堆放在架子上。瑪可絲對顏料的認知僅局限在課堂上用過的水彩顏料,對于這種大人用來裝飾房間的油漆,她一無所知。她不知道亮光漆和亞光漆的區別,或是室內漆和外墻漆的區別,抑或是單層漆和底漆的區別。還有那種水洗不掉的油漆,只能用一種叫做松香水[1]的散發著怪味的液體去除流下來的油漆。
她只對顏色感興趣,而爸爸的油漆顏色繁多,像彩虹一樣。瑪可絲喜歡黃色,因為黃色看起來如太陽一般,她還看到了粉刷自己房間的粉色油漆,但她選擇忽略這兩種顏色,想找到男孩子氣些的顏色。瑪可絲順著架子尋找,直到一個特別的顏色抓住了她的眼球。
她被一個寫著“翠綠”的標簽吸引,為了看得更清楚,她把那個油漆罐拿了下來。
“這個怎么樣?”她自言自語到,“這個顏色和粉色或黃色截然不同。”她把油漆罐拿到窗邊,想在自然光下看看它。
瑪可絲撿起螺絲刀,將平的那面插進蓋子邊緣與罐子間的縫隙,然后向下一推,蓋子翹了起來,足以讓她看到里面油漆的顏色。“太棒了。”瑪可絲對這個顏色滿意極了,她把蓋子徹底揭開。罐蓋滾過長椅,掉在地上,所過之處留下一道明亮的綠色痕跡。
瑪可絲很好奇,她將手指伸入油漆罐。內容物摸起來很厚重,不像水那般流動性強,倒更像一塊翠綠色的蛋奶凍[2]。她湊上前聞了聞。
“噗,真惡心。聞起來可是一點都不像蛋奶凍呢。”瑪可絲把蘸了綠油漆的手指在牛仔褲上蹭了又蹭,直至手指變干凈。當抬起手來檢查時,她看到了自己指甲上的油漆。要是把自己的指甲都染成這個顏色,看起來會是什么樣呢?或許像個女巫吧。瑪可絲嘎嘎地笑起來,隨后她馬上閉緊小嘴,生怕被男孩們聽到。“好了,我需要一把刷子。”
爸爸有各式各樣的刷子——從用于畫畫的超細款,到油漆罐都盛不下的超大款。她選了一只可以伸進這罐綠油漆的刷子,但也不至于很小,否則這項工程得耗上不少時間。
瑪可絲把刷子伸進油漆罐,直到刷毛全部浸入油漆。她緩緩將刷子提起,為了不把這一切弄得一團糟,她將刷毛朝上,舉起刷子。等她來到自行車旁邊,已經有不少油漆順著刷把兒流到了她的手上,手變綠了,毛衣的袖子也是,變得黏糊糊,亂糟糟的。
不一會兒,整個自行車就變了顏色。看上去并不平滑光整,甚至都不完全是綠色的,而是錯落拼湊起來的一般,像迷彩一樣,綠色中還夾雜著粉色的條痕。黑色的車胎以及鍍鉻的車把和內輪也是如此。就連奶白色的車座也沒能逃過一劫。
瑪可絲的一頭棕發甩來甩去,彎彎折折,貼在了臉上。“真煩。”她用那只抓著刷子的手抹了一下,頭發倒是被抹開了,可這個過程中也給她自己的臉上劃了一道,從眉毛延伸至發際線。
瑪可絲退后一步,欣賞著自己的自行車,它看起來是那么嶄新,少了幾分女孩子氣,再配上獨特刷漆工藝,現在她只需要幾條賽車條紋……就等著讓安東一睹它的風采了。
聽了一會兒,瑪可絲發現釘釘子的聲音已經停下。她走到窗子跟前,想要看看男孩們在哪兒。安東和他的車子已經不在視野里了,只剩下比利,背對雜物間坐著,在研究那條坡道。
“現在他們倆都無法阻止我了。”瑪可絲的聲音里透著股固執,盡管現在沒人在她身旁聽她講話。
* * *
“好了,我來倒數,你準備向下沖。”比利抬起胳膊。
安東坐在自行車上,一只腳著地,另一只腳踩在腳踏板上。
“三……二……一。”比利落下了胳膊。
安東離開原地,車子直直地俯沖下來。他站起身,猛蹬踏板。車子不斷加速,前輪碰到了坡道,所有部件都未移位。現在,兩個車輪都上了木板。
當感到前輪有些飛的時候,安東使出最大的力氣。他用力拉緊車把,盡可能抬高前輪。前輪懸空了,很快后輪也懸空了。不算完全飛離地面,安東成功地完成了驚人一躍。他在坡道前一米處落地,更重要的是,坡道保持在原地,一動沒動。
“了不起。”安東在空中揮著拳,準備掉頭再來一次。他并沒停下,到坡道再次進入視線,全速前進就好。腳下的速度和胸中的決心都在激增。他的下巴貼在車把上,為的是減小風阻。安東腳上的動作太快,以至于雙腳已經變成了一團模糊的幻影。
盡管車子上的漆幾乎都沒干,瑪可絲已經想炫耀一番了。
于是,她打開雜物間的大門,聲嘶力竭地叫到:“比利,安東,看這兒。”
兩個男孩吃了一驚,一同轉過去。此時安東的前輪剛要碰到坡道的上行木板,由于分了心,車子突然轉向,滑下坡道,飛過花園里的那條小徑,朝著通向后門的幾級水泥臺階摔了過去。車子完完全全地停下了。
可車子加速而積蓄的能量必須得以釋放,這股力量轉移到了安東身上。安東脫了把,飛了出去。他看起來就像是剛從馬戲團的大炮里發射出來的一枚人肉炮彈——卻沒有安全網保護。
伴隨著升空,安東飛過花園,臉著地落在了新砌的花園圍墻前的那個花壇里。
比利僵在原地,手足無措。瑪可絲的綠色自行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可飛翔的安東也同樣抓住了他的眼球。
“瑪可絲!”比利大叫,繼而他又轉身,“安東!”
最終還是安東贏了,因為比利飛奔過花園,跑向自己的朋友。“你還好嗎?”比利蹲下身,把安東的臉從泥濘的、剛施過肥的黑土里抬起來。
即使臉上覆蓋著淤泥,安東還是擠出了一絲微笑。他試著張口說話:“我……飛起來了……”但卻咽下了幾口臟東西,他馬上咳了出來,吐了好幾口口水。
瑪可絲拋下自行車,跑到他倆跟前。
“對不起,安東。”妹妹局促不安地說到,“我只是想給你們看看我新漆的自行車。”
兩個男孩瞪大雙眼看著她。他們嘴巴大張,眼睛一眨不眨。
“干什么?”瑪可絲拍拍身上,“你們盯著我干什么?”
比利站起來,把她轉向后門。在玻璃的反射下,瑪可絲看到自己從頭到腳布滿了條條塊塊、斑斑點點的綠油漆。
“我們在學校用過顏料。”瑪可絲聽起來毫不在意,“這很容易洗掉的。”
“這種洗不掉的。這是亮光漆。”比利說到。
“什么是亮光漆?”
“就是你身上的這種。亮光漆用水是洗不掉的。”比利的話聽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
瑪可絲感到了眼角的淚水。不,她絕不能哭。只有小孩子才會哭。她不希望比利看到自己的眼淚,便用她那濕透了的袖子抹了抹臉。這卻給她留下一片從耳朵到下巴的污跡。
“別動,你這樣會更糟糕的。”比利指著這條新污漬。“我得幫安東,你就待在這兒,不要碰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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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油漆溶劑油。
[2]一種由牛奶、奶油和蛋黃制成的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