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諾大的雛陽城里，樓相歌踏過曾經熟悉的一石一磚，多年未有如此光明正大地走過這條路了。那正脊上的鴟尾遠遠便可以看見，仿佛等了他許久。

終究還是回來了。

樓相歌在心中默念道：爹，這么多年過去，如今孩兒又一次走進這里了。

而這次，不再像是年少時的心境。

那時候父親在司隸任職，除了清明節他會回鄉祭拜祖先，其他時候都在京都，每逢過年，樓相歌便跟著母親到這里來與父親相聚，臘月來，正月走，多少年一直如此，直到何家出事，君影失蹤，樓相歌在豫州尋找多年未果，而自己也到了該承擔家業的年齡，于是，便舉家搬到了京城。

司隸臺的大門兩側依舊是熟悉的撰聯：臥虎察百官，忠肝保河山。

提步跨過門檻，樓相歌直趨進入正堂，向堂內的人頷首輕揖，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隨我來吧。”那人帶他穿過前廳，來到內院。

司隸校尉坐在中堂，門外射進的陽光正好落在他頭頂上方，陽光下方是看不清的神情。

“屬下樓相歌，拜見校尉大人。”樓相歌恭敬一揖，抬頭，待適應了屋內的光線，看清了座上的人那沒有情緒的面孔。

情緒可以隱藏，眼神里的凌厲卻是掩飾不住的。

“能讓韓令君推薦的人，想必能力不一般。”他開口說道，“不過，我向來不問過去，在我這里，想要升遷提拔，靠你的后臺可是沒有一點用的。”

雖早已聽聞這司隸校尉沈廷孤傲冷靜、不近人情，但樓相歌沒想到他會對一個新入職的下屬毫不避諱地談這些。

“謹遵沈大人教誨。”樓相歌也并不去解釋什么，如今自己已然跟韓棱、鐘薄雪一脈綁在了一起，反而有利于隱藏真實身份，同時也能盡量掩蓋住同孤鴻閣的關系。

“韓令君給你安排了什么，我可以不管，但我讓你做的事，你必須給我做好。”沈廷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最繁華的是天子腳下，最亂亦是天子腳下，京畿地區近幾年在外戚的干預下愈發不安生了，你替我去看看三輔、三河地區，若有所發現，可根據情況自行處治或稟我處理。”

說罷，沈廷便起身離開。

看著那座上僅剩下的一縷陽光，落在光滑的憑幾上，反射著熒熒光亮。

樓相歌心中明了，沈廷此舉無疑是利用他去“發現”那些難題，不去處理便無法通過考驗，日后將他隨意發落至何處韓令君那邊都不再好說些什么；若處理了，接踵而至的麻煩便也只有他自己去扛。

好一招將計就計，不愧是在風云變幻之下還能在朝堂上坐穩“三獨坐”的司隸校尉。

走出司隸臺大門，沒多遠便聽見一陣陣嘈雜，隨后看到一大批馬車陸續緩緩駛過，車上的麻布袋堆得老高，車軸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而押送的那些人一看就是軍營中人，樓相歌聽著身旁百姓的議論，原來是朝廷打開倉府犒勞出征伐北的將士。

“看這陣勢，少說也得幾十車吧。”有人看著前面望不到頭的車隊問道。

“那何止，聽說有兩百車呢。”一旁的人邊說邊往前走著。

隨著早市上的人流，樓相歌也邊走邊聽，聽著百姓褒貶不一的議論。

出了城，等在城門外的依然牽馬走到他身邊，看到樓相歌眸中帶著些許憂慮，隨著他的目光，她往身側的大隊人馬看去：“怎么了？這些將士是在干什么？”

輕嘆了口氣，樓相歌說：“朝廷開倉放出兩百車肉糧犒勞將士。”

“這……你為什么嘆氣啊？”依然不解。

“當年武帝犒賞戰中的霍將軍，不過數十車精米糧肉。”收回目光，樓相歌扶依然騎上星躍，“本以為竇憲拒絕了封侯，是想低調行事，現在看來未必如此啊。”

樓相歌亦翻身上馬，揚鞭喚起飛塵，星躍緊緊跟上，依然回過神來：“我們去哪里啊？”

“右扶風，蘭池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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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中扶風渭城東，

幽徑探得蘭池宮。

煙波載動云絮浮，

宮閣掩映翠林中。

三百年前，始皇引渭水為池，東西二百丈，南北二十里，筑為蓬瀛，刻石為鯨。此地一池三山，山水相依，是始皇帝為尋仙而建，據傳似人間仙境，后來隨著前朝的覆滅而毀棄，直到前些年，不知從何處來了一位富商，將這里重新打造，雖不及當初奢美，卻也配得上蘭池宮的名號。

奔波了一天的兩人在傍晚時分尋到了蘭池宮，但是這里守衛森嚴，一般人不得進入。

“那請問要如何才能拿到拜帖？”樓相歌問守衛。

守門人面無表情，也不回答。本已疲憊的依然見此情形，有些急了，樓相歌輕輕伸手攔住跨上前來的她，從懷中掏出一根手指粗的金條來，塞在那守門人的手里。

“若第一次來，只有兩個辦法，要么從東家手里拿請帖，要么由常客引薦。”守門人說完這些，任他們再問其他信息，便絕口不談了。

離開蘭池宮，依然有些垂頭喪氣，樓相歌走近她身邊：“餓了吧？這里離渭城很近，我們去找個地方先住下。”

“嗯。”依然乖乖騎上馬，跟著樓相歌趕在夕陽落盡之前來到了渭城。

用過晚餐，樓相歌帶著依然在街上走著。

“我們要去哪里？”依然問樓相歌。

“青樓。”樓相歌沒有停下腳步。

“什么？”她顯然沒有料到他會這么說，腳下一頓。

伸手牽過她的手，樓相歌拉著她繼續走著：“蘭池宮是玩樂之地，當然要去玩樂之地打聽。”

“哦，是去打聽這個啊……”

聽見依然小聲嘀咕，樓相歌停下看著她：“不然呢？你以為我這么有興致，逛青樓還帶著你？”

依然抬頭正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一時語塞，甩開他的手，丟下一句：“那還不快走。”

跟上依然的步伐，樓相歌不緊不慢地走著，不一會兒就走到了一家青樓前。

退后一步，依然站回到他身后：“你……你先走。”

收起嘴角的一絲笑意，樓相歌向前走去。

跟在后面的依然在跨進門的時候被門口的人問道：“這位姑娘您是？”

許是因為有了上次的經驗，依然鎮定自若地說：“我是前面那位公子的丫鬟。”說罷也不等那人再言，便疾走兩步跟上了樓相歌。

裙似飛鸞，袖如回雪。絲竹入耳，脂香沁脾。

依然正在心里感嘆著京畿之地果然繁華，連青樓都如此脫俗，還未將這里看過一遍，卻見樓相歌已經找好了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