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燕木低下頭看似隨意地翻著書:“快上課了。”
管喻欽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數學,也轉過身,拿出地理:“是呀,地理老師就要來了”。
兩個明白人,一個故作無事翻著書,一個滿臉自得低著頭。
只有魚吻和槐殊莫名其妙,看看余燕木,看看管喻欽,幾經思索,仍然看不穿他們的心思,只好對視一眼,無奈地聳肩攤手。
表示有被迷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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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分文理科的時候,余燕木曾問:“你打算選文科還是理科啊?”
“我打算……呃……我……不知道。”槐殊很猶豫。
“那我們一起選文科吧,以后上同一所大學啊。”
“好。”一如過往所有的歲月,他堅定而簡短地答應。
余燕木卻不看他,目光里凝著他人難以破解的情緒。
槐殊看著他的側臉,仿佛知道他目光的寓意,又仿佛對對方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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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燕木同樣清楚地知道,槐殊的理科成績比文科成績好得多。他自然也知道,作為朋友,應該支持對方去更做適合自己的選擇。
他不知道為什么,但他明白自己不愿意。
原本他自我安慰,槐殊的文科成績雖然和理科成績相比有一定差距,但是也不算差,選文科應該也沒有什么問題。畢竟槐殊是個認真而堅忍的學生。
但正式分了科以后,他才知道問題大了。
他們所在的學校,選擇理科的學生占絕大多數,因而學校也更注重理科。高一的時候,老師們都默認了班上的學生以后要選擇理科,因此都將文科的學習簡單化了。
面對提升了難度等級的政史地,槐殊漸漸開始把握不住。
對此,余燕木心里時不時便會翻騰起一陣愧疚。
因為當初,他分明知道,槐殊到底想要選擇哪一個方向。
從他的語氣,從他的眼神,從他的微笑。
他更清楚,槐殊不會反駁他。
至少,從小到大,槐殊就沒有反駁過余燕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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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開始事事都聽余燕木的,大概是因為怕余燕木不帶他玩。
余燕木也知道,自己生來性格傲嬌,動不動就“我不跟你玩了”“我不想理你了”,弄得槐殊總是小心翼翼。雖然隨著二人相處的深入,槐殊也知道,余燕木的“不跟你玩”只不過是說說而已。
但當遇到問題,槐殊還是下意識地看向余燕木。
原本余燕木沒有什么特別的感受,但分科后,便總是覺得惶惶的,心里像是揣著什么東西似的,沉甸甸、緊繃繃的。
他為什么要答應呢?
余燕木試圖找到一個讓自己心安的答復。
或許他潛意識里喜歡著文科?
那管喻欽也是,唧唧歪歪故作玄虛,余燕木在心里埋怨著管喻欽,可惜卻沒趕走自己心頭的疑慮。
我為什么希望他選擇文科呢?
是朋友的占有欲?
還是更糟糕一點?
我嫉妒他?
我怕他考得比我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高二剛開始,便是一系列充滿了準畢業(yè)班氣息的摸底測試。
成績出來后,前后左右便都知道,槐殊的文科成績并不算太好,甚至班主任都找他談話,問他要不要轉去理科班。
畢竟那有目共睹的優(yōu)秀二字,在紅榜上掛了整整一年。
槐殊拒絕了。
對于自己提不上去的成績,他雖無可奈何,卻也卯足勁嘗試攻克。
余燕木不自覺就嘆了口氣。
“怎么了?”槐殊忙輕聲問。
“沒事。”余燕木笑笑,這時候,上課鈴響了,“該上課了。”
一個上午過得很快。課間的時候,四個人還是和往常一樣,多話的,余燕木和魚吻鬧著,少言的,另外兩人笑著看著。
歲月靜好的模樣。
午休時候,二人習慣在操場邊上的八角亭坐一會兒。
往往,余燕木會抱著塊小畫板哼著調子畫畫,槐殊捧著幾份數學卷子。
雖然對文科沒興趣,槐殊也不在課余過多表現,他多少擔心余燕木難過。
“燕木,和喻欽說的詩是什么意思啊。”槐殊伸了個懶腰,忽然想起這茬。
余燕木頓下正畫畫的筆:“字面意思。”
“嗯?”
余燕木順手拿鉛筆輕輕敲了敲槐殊的腦袋:“她說,你還是趕緊趁開學沒多久,轉去理科班吧!”
槐殊茫然地皺起眉:“這是怎么和詩聯(lián)系起來的?”
“確實,她腦洞太大了。不過,她想表達的意思是,以你的努力程度,以你的實力轉去理科班重新開始也未嘗不可。”
槐殊沉默了一會:“那……你覺得呢?”
“你自己做決定啊。”余燕木故作輕松地聳聳肩。
槐殊不說話。
“唉……”余燕木又長長地嘆氣,引得槐殊回頭看他。
“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講,反正就很希望和你一個班,和你做同桌,以后也像以前一樣,一所大學、一個專業(yè)、一間寢室,兩個人一直在一起,像小時候約定好的,做一輩子好朋友。”
“但是,分科以后我就一直在想,想了很久很久。”
“每個人都有更適合自己的路,這條路上雖然也有很多困難,但總會走得比別的路更輕松。”
“如果我可以肯定,你學理科可以考得更好,考去更好的大學,然后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工作。”
“那么我不可能心安理得地跟你說,你還是選擇文科吧。”
“盡管……以后就不會在一個班,可能也不在同一所學校,甚至不在同一座城市。”
“但作為朋友……”
“我不希望你后悔成為我的朋友。”
槐殊靜靜聽著,忽而輕笑一聲,趁著余燕木沒晃過神抹了把眼睛:“今天話這么多!”
“我哪天話不多啊!”余燕木“哼”了一聲,終于笑得釋然。
“我們會是一輩子的朋友。”槐殊給了余燕木一個擁抱,拍了拍他的手臂。
轉班的手續(xù)雖然有些麻煩,但過程還算順利的。
那以后,余燕木身邊的位置就空了。
但放學以后,他的身邊從沒有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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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所以?”魚吻有點沒反應過來。
“現在我可以在窗邊和過道邊反復換座了。”
管喻欽淡淡地笑著,看著手上的政治筆記。
那天看起來挺有檔次的“以詩諫友”實則是意外,當天的幾個人聊得暢快,唯獨槐殊默默看著書,她想,作為多年好友的外甥女,自己這樣插手別人的事情多少有些不妥,而且總有種自己輩分不夠的感覺。
但畢竟也是認識多年,看著一個花那么多的精力,卻不見成效,一個臉上寫滿糾結,成天拖著她打游戲,掛著“勞逸結合”的招牌冠冕堂皇地打擾她學習,她覺得,還是管一管這件“閑事”比較好。
她想自己應該沒有管錯事,因為槐殊去理科班的前一天晚上,她收到了兩句“謝謝”。
噢,我這舅舅怎么跟外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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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殊到了理科班,理所應當地,坐在了最后一排。
因為桌子不夠,和他同桌的,是一個短發(fā)女生。
女生叫林小寒,是前段時間從文科一班轉來的。
槐殊不擅長和不熟悉的人交流,林小寒似乎也不是很外向的女孩,因此他們的聊天總是顯得很尷尬,時不時地,就會卡到一陣沉默。
“誒,你當初為什么選文科啊?”這時的林小寒,對于朋友還有所期待,所以每當氛圍陷入沉默的尷尬,總是格外認真地想著話題。
“因為一個朋友選了文科。”
“啊……這樣啊……”林小寒愣了愣。這樣,是不是對自己太不負責了?
“你呢?”不止這樣的另一個原因,槐殊沒有說出口。他不知道要怎么回應,想了想,覺得,出于禮貌自己應該回問一句。
“我啊,哈哈。”林小寒忽然笑得有點僵,“我父親,覺得女孩子就應該選文科,容易畢業(yè)。但我更喜歡理科,所以我不聽他的。但誰知道呢,可能是命吧,分班的系統(tǒng)出了錯,把我分到了文科班。”
“可惜我偏偏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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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成績出來以后,余燕木還沒來得及看文科榜,便拉著槐殊去看他的成績。
“嘖嘖,我們槐殊真厲害。”二人正看得專注,卻聽管喻欽在背后笑。
“誰給你我們。”余燕木朝她翻了個白眼,轉頭看向文科榜。“管喻欽,你看看你這成績。”在文科各科上霸占榜首的管喻欽,在數學單科榜上看不到姓名。從總分年段十一的慘相,已經能夠窺見數學分數的凄涼狀況了。
“說吧,數學幾分?”余燕木瞥著她,“以長輩的名義。”
“哎,靠的比較砸,就不說出來糟蹋您的心情了。”管喻欽毫不退讓地把白眼翻回去,“我這晚輩可真是貼心。”
余燕木冷哼一聲,轉回身向著槐殊,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幸好你轉回了理科班。”
槐殊笑著躲開:“破案了,我不長個都是你揉出來的。”
“嘖嘖,作為理科生,你可要講事實證據!”余燕木故作不滿,又使勁揉了揉槐殊的腦袋。
“對了槐殊,”鬧著鬧著,余燕木突然嚴肅起來。
“怎么了?”
“你得改改你的性格。”
“嗯?怎么說?”
“你可不能總對別人言聽計從。”
“如果是朋友的話,沒關系吧。”
“唉!”余燕木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擔心你以后遇到損友啊。”
“唉!”管喻欽在一邊聽不下去,“你這一嘆,還真是嘆出了老媽子的感覺。”
“你別說話!”余燕木瞪完管喻欽,回頭認真看著槐殊的眼睛,“在做決定之前,一定、一定要認真地、獨立地考慮清楚,不論那件事情,看起來重不重要。”
“記住了。”槐殊微笑著,抬手揉了揉余燕木的頭發(fā),“頭發(fā)是不是有點長了?小心又給年段長剪了。”
“唉,別提了。”余燕木擺擺手,“高一那次被強行剪頭發(fā)絕對是我求學生涯中的一大敗筆!”
“所以你們可以關照一下電燈泡嗎?”管喻欽面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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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以后,父母也終于能夠全身心地去追逐自己的理想。
所有的來自現實和道德感的束縛,都隨著考試結束的鈴聲,飄散在六月的風中。
槐秀早已沒法像小時候那樣揉他的臉頰,她仰起頭,拍了拍槐殊的肩膀:“長大了,是個男人了。”
“但是啊,在我面前,”槐秀眨眨眼,“你依舊是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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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的風很大,在八月底正中午,把天吹涼了。
“我也是。”槐殊說。
“唉,”電話另一頭,余燕木開啟了老媽子模式,重重嘆了口氣,“你一個人在那么遠的地方,一定要注意安全、保重身體啊。”
“你也是。”
聊了許久,掛了電話,槐殊靜靜地站在亭子中,抬起頭,看著碧藍碧藍的天空。
好安靜。
少了某個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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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的荷花,姐姐會喜歡吧。
和招生簡章里的照片,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