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矜霖從來沒有如此熱切地想知道一個人的姓名。
不知何時出現的漂亮女孩，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
從來沒有人過問她的名字，甚至沒有人多往那個角落看一眼。
有時候，蘇矜霖會懷疑，只有她看得見那個女孩。
這樣的奇異想法撓得她心里發癢，帶著將要經歷一場奇遇的沖動，她的思緒早已不知道飛去了哪一個國度。
蘇矜霖右手支著下巴，裝作認真看黑板的樣子，眼光卻不受自控地悄悄向后瞄。
閃亮柔軟的烏黑長發，纖長細密的睫毛，墨一般的雙眼，白皙的肌膚，即使穿著古板的校服，也顯得嬌美動人。
真漂亮啊，就像一個精致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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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矜霖不自覺，她的身子，已經側過相當明顯的角度。
忽然，專心聽課的女孩抬起頭看往她的方向，不僅如此，似乎班上的同學也都轉頭看著她。
怎么了？她疑惑地望向同桌。
同桌壓低聲音：“老師叫你！”
蘇矜霖急忙站起身，緊張地看著老師，椅子被撞倒在地上，也來不及扶。
“這道題。”數學老師拍了拍黑板。
蘇矜霖茫然地看著黑板上的題目，完全不知怎么辦。
周圍響起嗤嗤的笑聲。數學老師皺了皺眉，示意她坐下。
蘇矜霖松了一口氣。
數學老師提醒道：“上課認真聽講?！?
“是。”在一片哄笑聲中，她漲紅了臉，沮喪地回答。
笑聲在老師的制止下漸漸消停。
她嘆了口氣，下意識一回頭，看見那個女孩已經靜默地收回目光。
她沒笑。蘇矜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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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蘇矜霖回到班上，正巧碰見那個女孩獨自專注地畫畫。
“你好！”帶著一種隱秘的期待，蘇矜霖湊近她。
女孩受了驚嚇般合上本子，身體一下撞上墻，藏藍色的校服蹭了一大片雪白的墻灰。
蘇矜霖尷尬地停住。
“呃……你好……”女孩似乎剛意識到蘇矜霖在跟她打招呼，有些不自然地回應，怯怯地彎了彎嘴角。
她的聲音真好聽，就像巖上的滴水落入小溪一般清脆。
“我叫蘇矜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酈莉……”她似乎有些焦慮地蹙了蹙眉，目光游移開。
這樣的躲避，反而讓蘇矜霖想要追問出究竟：“Lily?”
“不！呃……你，你怎么叫都行。”酈莉在短暫的激動后，猛地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
蘇矜霖想叫她不必緊張，又不知道該說什么，看見她手上抱著的本子，下意識輕聲問道：“你在畫什么，我可以看看嗎？”
“抱歉！”她突然激動起來，一把推開蘇矜霖跑了出去。
“欸！等——”蘇矜霖沒能拉住她。
“哎！你走路看著點！”門口傳來同桌的聲音，隨后蘇矜霖看見同桌皺著眉頭揉著手臂走進來。
“怎么了？”蘇矜霖的心跳突然加速。
同桌把書包扔在桌子上：“你沒看見？那個酈莉不是從你旁邊跑過來撞的我？”
酈莉？原來不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到她？
蘇矜霖松了一口氣，心里卻泛起莫名的失落感。
也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她……”蘇矜霖才想問什么，同桌就打斷了她。
“矜霖，今天作業是什么？”
蘇矜霖憋著疑問度過了整個下午，她有意無意地轉頭看著那個方向。
看見每當有人經過她的身旁，她都會下意識地靠近墻角。
算了，至少她回來上課了。
蘇矜霖心里有點愧疚，不敢再打擾她。
放學時，蘇矜霖剛把目光投往那個方向，同桌秋榆就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看什么呢，上課都一直往那看！”
蘇矜霖回過神來，搖搖頭，跟著她走出教室。
“哦，是不是班長……”秋榆壓低聲音，露出壞笑。
“沒有，班長哪有酈莉好看?！碧K矜霖一個沒注意，把心聲說了出來。
秋榆雙手交叉抱臂，回頭看了一眼教室，嗟嘆：“是吶，是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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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矜霖不解地看著她，秋榆察覺到她的目光，卻扯開了話題。
這不像秋榆啊，在平常，這下面一定跟著滔滔不絕的議論。
一路上秋榆都在東拉西扯，完全不給蘇矜霖提問的機會。到了要分手的路口，蘇矜霖終于得空問道：“酈莉怎么了？”
“她——”秋榆拉長了聲音，“呃，拜拜！”趁蘇矜霖不注意，她跑開，任憑蘇矜霖叫喊，連頭都不回。
這之后，只要蘇矜霖提到關于酈莉的問題，秋榆便閃爍其詞。
一來二去，蘇矜霖也把心頭的疑云壓下，不再問她。
反正……也不關自己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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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秋榆邀了蘇矜霖一起逛街。
雖然所謂逛街就是陪著秋榆，逛林林總總的精品店、小吃店，雖然無聊，但也不失為放松的方式。
“矜霖，你覺得這個怎么樣？”路過一家精品店時，秋榆隔著櫥窗指著一個娃娃問道。
“還好?！碧K矜霖敷衍道，她知道假如秋榆喜歡，是不會管別人的評價的。
“還好？”秋榆伸手撫過架上另一個瓷娃娃，“這個好像更漂亮……”
“娃娃，她說，她不就是娃娃嗎……”秋榆垂著眼簾自言自語。
蘇矜霖發覺她有些不對勁：“怎么了？”
“沒?！鼻镉芾K矜霖離開。
“你剛剛說什么？”
“沒有?！鼻镉茉阶咴娇臁?
“你說誰是……娃娃？”蘇矜霖有點跟不上她，卻仍想問出究竟。
秋榆突然停下，蘇矜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狠狠撞了她一下。
還沒來得及道歉，秋榆便興奮地拉起蘇矜霖跑進另一家精品店。
“你看！這家精品店里面的東西好棒啊！我們進去看看吧！”
蘇矜霖只好跟著她走，盡管心里又多了些許疑慮。
自己的同桌她再清楚不過，按平常，這么撞一下，能嚷嚷半天，現在這副模樣，讓她多少有點擔心。
無意間，蘇矜霖余光瞥到花店門前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回頭再仔細看時卻沒有找著。
算了，蘇矜霖看著秋榆興致勃勃的模樣，稍稍放下心來，至少秋榆又恢復成平常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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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秋榆分別后，蘇矜霖往家里走，她悶悶不樂地伸手，輕輕掃過路邊的灌木叢。
是近來心里積蓄了太多的疑慮，才總是不在狀態嗎？
算了算了，去想那么多干嘛呢？
和我有什么關系呢？
蘇矜霖甩了甩頭，不但沒有把煩心事甩出腦海，還把頭發都甩到臉上，只好停下來整理自己亂蓬蓬的短發。
“櫥窗里的娃娃，聽不見風的歌唱，陽光玻璃窗遮擋……”似乎有歌聲在靠近。
蘇矜霖有些驚訝，略一思索，恍然，應當是有人在前邊不遠的小亭子里唱歌。
她能清晰地聽見歌詞里的傷感，但卻意外地可以聽出哼歌的女孩心情不錯。
蘇矜霖干脆放輕腳步，快步繞到亭子前，當看到那個女孩，蘇矜霖不由愣住了。
“酈莉？”
蘇矜霖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趕緊捂住自己的嘴。
酈莉這才發覺路旁站著人，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她睜大眼睛看著蘇矜霖，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快步跑開。
蘇矜霖看著她飛奔而去的身影，竟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
令蘇矜霖沒想到的是，酈莉看起來瘦弱，跑起來速度飛快，沒一會蘇矜霖就跟丟了。
蘇矜霖捂著腰喘氣，看街道的盡頭早就看不見了的人影，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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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莉本來最喜歡這樣的周末，她可以躺在老家院子的地上曬太陽。沒有柔軟的青草地，對面也不是泛著細波的海，只要溫暖的陽光就可以讓人心情舒暢。但是現在……她扶著院門氣喘吁吁。
這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她害怕和人接觸，就連她自己也想不起來為什么。
她很想交到朋友。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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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總是過得很快，蘇矜霖無精打采地來到教室，一如既往地趴在桌子上養精蓄銳。
看見秋榆坐到座位上，蘇矜霖懶懶地跟她打了個招呼。
秋榆也只是淡淡地回應，看上去悶悶不樂。
原以為她只是沒有睡好，可是一整個上午，她都沒有主動和蘇矜霖說話。甚至放學的時候，也沒有等她。
蘇矜霖不解，卻也沒有力氣去追究了。
吃完午飯蘇矜霖回到班上，在教室門口和酈莉擦肩而過，她依舊低著頭，步履匆匆。
蘇矜霖走進教室，在酈莉放滿了課本、材料的桌上，一眼瞥見了那本精致的筆記本，那本她一直帶在身邊的筆記本。忘記了嗎？
蘇矜霖下意識回頭，看見酈莉正走下樓梯。
短時間是不會回來的……吧？
蘇矜霖快步走向她的座位，顫抖著手，打開了那個本子。與其本人的溫柔婉約不同，酈莉的字一筆一畫都帶著明顯的棱角——
··
她長得非常漂亮，白皙的肌膚、窈窕的身材，
濃密的閃亮的烏黑長發，
墨水一樣深沉的雙眼，新月一般細長的眉毛，
嬌艷的紅唇，明媚的微笑。
然而，她只是一個娃娃。
她站在櫥窗后包裝精致的禮盒里，
烏黑亮麗的長發不能隨風飄舞，墨一般的雙眼目光呆滯，
細長的眉毛不能隨著心情舒展或者緊蹙，嬌艷的紅唇無法張開
干啞的歌喉無法吟唱美麗的詩篇，細長的四肢不能隨著音樂舞動。
因為她只是一個娃娃。
她只能看著櫥窗外呆板無趣的藍天，鱗次櫛比的商店，
行色匆匆的人或許是城市唯一的妝點，
這便是她唯一的世界。
她無法傾訴，保持笑臉，
悲傷與煩悶寫不進深沉的雙眼，
她只能靜默地駐立著，
靜默地微笑著。
··
這首詩……她寫的詩？蘇矜霖呆呆地讀完，說實話，她并沒有看得太懂，卻忍不住要翻開下一頁。
忽然，有人按住了她的手。
完了！她一驚，不敢抬頭。
“放回原處?！贬B梁松開手，語氣平靜。
“是！”蘇矜霖手忙腳亂，好一陣子才把桌面恢復。
她的手還在抖，心里卻真正松了一口氣，幸好，幸好有人制止了她。
蘇矜霖為自己不光彩的行為羞愧，她曾經以為，自己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但是被班長發現總比被酈莉發現要好——假如他不說出去的話。蘇矜霖站在酈梁位置的旁邊躊躇著，終于下定決心：“你……你不要說出去好不好？”
“嗯?！贬B梁面無表情。
“那……你是答應了嗎？”
“嗯。”
“謝謝你。”蘇矜霖略微舒了一口氣，但這個午休，她過得提心吊膽。
當她看見酈莉似乎并沒有發現，酈梁也沒有說什么之后，才真正放松下來。
等等？
酈莉，酈梁？蘇矜霖突然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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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蘇矜霖卻聽到了另一個故事——
有一個女孩，她把信任看作友誼的一切，但她還不知道，每一個人心中的法度，都相差甚遠。而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如此。
當朋友毫無顧忌地將她未標明的隱秘公開，也就有兩個女孩失去了自己的朋友。
蘇矜霖本來很疑惑秋榆為什么會把這些告訴她，印象里秋榆一直是個話里帶針、心高氣傲的姑娘，交友也似乎從不肯交心的。
可是此時，看起來絲毫不會照顧他人情緒的秋榆，看著蘇矜霖悵然而迷惘的神情，淡淡道：也許是緣分還是什么的？
你好像在逼著我去找她一樣，所以后來……
后來，我就去了。
蘇矜霖看著秋榆，有些悵然的模樣，并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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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曾經說過，自己好像一個娃娃，無法對人表達自己的心中所想，無法展現自己，只能無助地站在原地。
她害怕被傷害，因此即使渴望友誼、即使想要朋友，她也只會望而卻步。
而她仿佛被迫站在聚光燈下，時時刻刻感到焦慮、不適。
她不善交流，甚至旁人覺得她冷淡，但她始終善良。
當朋友去乞求她的原諒，她幾乎毫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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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下午很溫暖，陽光柔柔地照進院子的一隅。
“陽光真好，不是嗎？”酈莉雙手交叉，枕在腦后。
酈梁手撐地面坐著，抬頭看湛藍天空上繾綣的浮云。
“嗯，真好。至少，你不會把一些事情憋在心里，有你這么個妹妹，我已經不相信心靈感應了——我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酈莉輕輕笑了——從前啊，她總是告訴所有人她很好，她沒事，還不能理解，為什么他們無法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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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矜霖的心里一直懸著一塊石頭。
午休的時候，酈莉總是一個人待在教室，蘇矜霖覺得這會是一個不讓人尷尬的好時機。
“酈莉……”蘇矜霖再靠近她，心情已經不像之前那么輕松。
酈莉抬頭看著她，似乎不再像之前那么緊張。
“對不起?！?
“我之前，呃，看了你的……筆記本……”蘇矜霖越說聲音越小。
酈莉安靜地看著她。氣氛寂靜得尷尬。
“抱歉?！?
“沒關系?！边^了很久，蘇矜霖才聽見酈莉的回答。
酈莉拿出她的筆記本，輕輕撫摸著精致的封面。蘇矜霖覺得，她的目光里帶著說不清的惆悵。
隨后，酈莉向她遞出那本筆記：“對于相見第一天那個問題，這是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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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贬B莉靠著樓梯的欄桿，打開手機，“她回位置上了，應該沒啥事，你進來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