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鎮上辦完事,廖啟智親自開車送魯恩松庭,日過中午,松庭掩映在樹蔭底下,很是清涼,一走進松庭大門,遍體生涼,渾身舒坦。廖啟智愜意地道:“這里真好。”
又嘆:“好的環境也會發生罪惡。”
魯恩道:“在某一個瞬間,人人都會有為了自己,殺掉別人的欲望,只是有人管束得住自己,有人被心內的惡操控,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
“還有人任由私欲膨脹,盡干些損人利己的事。”
魯恩嘆道:“為了自己所愛的人,不惜毀掉另外一個人的人生,是愛之極、還是惡之極?”
“什么?”
魯恩道:“‘人們要為年輕時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付出飽嘗幻滅之苦的慘重代價。’真乃至理明言。”
廖啟知道笑道:“重新來到松庭,感觸這么多。”
陳生迎了出來,見到魯恩,劈頭就說:“上午已經把姑姑和佩顏安葬了。”
“陳夫人的遺產,怎么分配的?”
“以前說定的給嬸嬸留一笑錢,供她養老,我在上海有套公寓,其余都是佩顏和佩蕓的,現在佩顏不在了,都是佩蕓的。”
“他現在可好些了?”
陳生搖頭道:“佩蕓一點兒打擊也受不了,因為要辦姑母和佩顏的后事,他還有一股勁兒撐著,姑母和佩顏一安葬,他那股勁兒也抽走了,今天從墓地回來,幾乎連樓都上不去,多虧了麗媛,一直陪著服侍他,他年輕,沒有經過事兒。”
“陳夫人的房間,重新布置過了?”魯恩說著往陳夫人房內走。
“還沒有,姑母和佩顏沒有下葬,沒有動她房間,吳應實前天才抓到。”說到吳應實時陳生的語氣明顯小了下去。
魯恩溫和地說:“你找他無非是想弄清父親和姑父戚光仁的瓜葛,是否傳言中戚光仁害得你家破人亡,你聽到過這些,也到陳店打聽過,總沒有確鑿的證據,吳應實以前似乎對你說過,你認為可以從他那里得到實情,約他見面。”
“魯恩。”陳生幾乎哽咽了,想必這些天承受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你不該瞞著我,讓我幾乎查錯了方向。”
“魯恩。”
“不要說了。”魯恩推開陳夫人的房門。
只不過一周時間,陳夫人房間里彌漫著一股霉味,魯恩抽了抽鼻子。房間還是原來的擺設,床上的枕頭和被單,還保持著佩顏被抬走時的原樣。床頭的桌子和柜子上,落滿了灰塵。魯恩走到桌旁,拉開抽屜,這個抽屜放的是陳夫人的藥品及醫用物品,他幾天前從抽屜一側揭下來的那塊膠布,扔在整潔的醫用物品中間,很是丑陋突兀。他從口袋內掏出一雙薄手套,戴到手上,小心翼翼拿起那塊膠布,湊到眼睛底下,迎著陽光看。
廖啟智看不透這位聲名顯赫偵探的舉止,但他保持靜默,以前他們這個地方若出了大案子,便報告縣警察局,案子若查出來,是縣警察局的功勞,查不出來,拿他們頂缸,他們窩囊死了,也氣壞了。然而光憑他們自己,難得偵破一個大案子。現在一舉抓獲兩個嫌疑人方執中和吳應實,是前所未有的盛況。廖啟智的內心十分滿足,不過他知道能順利抓到嫌疑人,是魯恩的指點,眼前這個矮個子,好象不滿意查出來的事實,他還在努力尋找什么?所以不管他做出什么古怪的舉止,他都不會出聲質疑,如果魯恩有需要,他會告訴他。
魯恩打開一小紙袋,把膠布裝進去道:“把這個送去鐵索那里,鑒定上面的指紋,和注射器上的指紋做比對。”
廖啟智接過指紋,站著沒動,他以為魯恩還有吩咐,結果魯恩疑惑地看著他。廖啟智忍不住道:“沒有別的了。”
魯恩道:“沒有了,方執中和陸其聲參于的投資,他們投資過程,都要查清楚,你去忙吧,我在這里住幾天。”
廖啟智問:“需要人手嗎?”
魯恩呵呵笑道:“兩個兇手都抓住了,還需要什么人手。”
說雖如此說,他的眼睛若有所思看著墻壁,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跳動。
陳夫人和佩顏雖然安葬了,整個松庭仍籠罩在陰郁的氣氛里,也許是房子老舊的緣故,也許住在松庭的人都帶著深重暮色的緣故,經過這一回事,年紀輕輕的佩蕓,身上帶滿飽經滄桑、不堪重壓的味道,就連眼角,也布上了細密的皺紋,他的眼睛象是在夢游一般,整個人的意識,也好象是在夢里沒有回轉過來。以前認識他的人,看到他這個狀態,未免為他憂心。晚飯時,姚麗媛陪同佩蕓一起下樓,魯恩看到他,心里嘆了口氣。
周音蓉道:“魯先生,我想讓麗媛陪同佩蕓去外面玩玩,老待在松庭,對他沒有好處。”
陳生道:“不是說沒有最后定案之前,不讓離開。”
周音蓉看了他一眼,問魯恩道:“可以嗎?”
“如果松庭能負擔一筆開支,讓警察隨同一起出去。”
“活著的人還是應該朝前看,佩蕓這孩子,從小就黏著佩顏,他媽媽、他姐姐同時死了,對他打擊太大,還好有麗媛在。”
佩蕓和姚麗媛已經走進了餐室,聽見周音蓉說的最后一句話。姚麗媛道:“在說我什么?”
“我在說老戚家畢竟祖上積德,佩蕓才會有這么可愛的麗緩,老戚家祖宗都在地下感極你。”
“哪里,哪里。”活潑可愛的女孩害羞了。
“麗緩,這段時間,多虧你了。”
“嬸嬸,不要說了,佩蕓,你嘗嘗這個,這個灰灰菜我特意和小海說,他找了兩天才送來。”
陳生道:“嗬,灰灰菜,好幾年沒吃這個了。”
“麗媛特意為佩蕓買來的,好幾年沒吃過了,麗媛,你知道佩蕓喜歡吃灰灰菜?”
年輕的女孩天真爛漫,道:“有一回我聽佩顏姐說,他們小時候……”她還沒有說完,佩蕓便霍的一聲站了起來,推開椅子,往外走去,登時把年輕女孩給嚇住了。
當著幾個人,一點兒顏面都不給麗媛留,年輕女孩縱然再太度,也氣得變了顏色。姚麗媛放下筷子,眼睛紅了。周音蓉忙坐到她身邊,安撫她道:“你別和他一樣,這些天事情太多,他還沒恢復過來。”
陳生也安慰道:“佩蕓平時挺好的,等他恢復過來,自會和你道歉。”
魯恩道:“麗媛,你原諒他吧,佩蕓,很痛苦,是你想像不到的,你如果愛他,就陪他走過這一段痛苦時期,佩蕓重情義,不是不知好歹,他以后,會感極你的。”
姚麗媛受盡委屈,帶著哭腔道:“是不是以后有他在的地方,我都要避開提到佩顏姐。”
“最好避開。”
“他好起來的時候,對我真的很好,不然我也不會……好象我死皮賴臉纏著他。”
“怎么會?不會,麗媛多好的姑娘,我剛才說過,老戚家祖上積德,佩蕓才遇見你,佩云不癡不傻,他心里有數,他以后會對你好的,你別胡思亂想。”
姚麗媛破啼為笑,拿起筷子道:“這個灰灰菜我好象還沒有吃過。”
晚飯后魯恩走到佩蕓房門前,輕輕扣了兩下門,門內佩蕓道:“進來。”
魯恩推門走進去,佩蕓看見他,臉上似乎毫無表情,但魯恩卻看出了他眼睛里的訝異,于是他說:“麗媛還在樓下,她已經不生氣了。”
看佩蕓不為所動,便贊嘆道:“可愛的女孩。”
佩蕓看了他一眼,魯恩道:“其實你心里未嘗不感極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沖她發完脾氣,你心里也后悔,想找她道歉,又被沉痛阻礙住了,所以你才希望她能主動來看你,看到是我來,失望了吧。”
佩蕓嘴解牽了牽,道:“沒有,我很歡迎魯先生,聽說若不是你,害死媽媽和佩顏……的人,還找不到。”
魯恩道:“開始我查錯了方向。”他環顧佩蕓的房間,干凈整潔得出人意外,衣柜、椅子,挨著墻放個書柜,書柜里放著各種建筑、畫畫方面的書籍,書柜旁書桌上放著幾本書和白紙,筆筒里插著大小號毛筆、削好的幾支鉛筆和一支鋼筆,硯臺和桌面上干干凈凈。
魯恩再一次贊嘆:“麗媛真是個好女孩兒,房間收拾的這么好。”邊說邊走近書柜,抽出一本《建筑裝飾材料學》,翻了翻,道:“怎么從學校退學了?陳夫人和佩顏,都希望你學業有成。”
“我發現自己并不是讀書的材料,也沒有很大的報負,做一個閑云野鶴最好。”
魯恩微笑道:“佩蕓謙虛了,你在松庭改造的浴室,就是專業的建筑師,也未必能設計的這么好。”
果然人人愛聽稱贊的話,既使心如死灰的佩蕓,聽見魯恩夸贊,眼睛也是一亮。
魯恩趁熱打鐵道:“魯某一向對建筑頗感興趣,知道怎樣設計更適宜人居住,建筑的第一要義是舒適,這個建筑師們都知道,但把房子的功能、環境氣候、植物、光線、以及所用材料、布局完美結合在一起的,佩蕓是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佩蕓如果不放棄理想,很有成為名建筑師的潛力。”
佩蕓的精神似乎被鼓動了起來,他的眼睛里有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