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老東家提撥我做賬房，跟著東家寫過幾年字。”聽人夸贊，韓先生枯瘦蒼黃的臉上也露出了笑意。

魯恩微笑道：“據我所知，松庭的財務，在戚光仁先生在世時，已是苦苦支撐，后來戚光仁先生意外得到一筆錢，恢復了元氣。”

“元氣是恢復不了的。”韓先生道：“那是東家最后一博，他知道若自己甩手而去不管不問，東家娘和佩顏、佩蕓就得變賣松庭，淪落在外，東家很疼愛兩個孩子，就是親生的也不過如此，他在陳店鎮做生意，聽說陳大舅，就是東家娘娘家侄子陳生的父親，也參于了，賺了一些錢，第二年，加大本錢如法泡制，做得很興旺，不過三年，他就去了。”

“做的什么生意？”

“東家和我說的是煙絲，有一回陳大舅來找他，兩人吵了起來，聽他們說起，不全是煙絲，還有別的，是什么東家沒和我說。”

魯恩道：“他們吵的什么？”

“說來說去還是錢的事，有錢在那里，親兄弟也不成。”

魯恩思索道：“就是這樣，松庭得到一大筆錢，而陳店鎮的陳家，一敗涂地，不得不變賣田地房屋，少爺陳生寄人籬下，依傍姑母而活。”

“那孩子我見過幾回，東家娘當他是親生兒子，撫養他長大，供他上大學，出錢供他做生意，就是親生的孩子，也不過如此。”

“先生離開松庭后，一直記掛著松庭，松庭的事情，都知道了。”

韓先生嘆氣道：“聽見人說松庭，總要問個一兩句，起先還年年到松庭，看看東家娘，后來諸事雜亂，分不出來時間，兩三年去一回，東家娘嘴里不說，我也看得出來，家里坐吃山空，幾個孩子都不是能干的孩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會做生意，又不愿做小職員為那一點兒薪水受氣，東家娘倒想得開‘我多早晚眼睛一閉，什么都不想了’說是如此說，她的孩子，她不操心，聽說張羅著給佩顏說婆家，這孩子也不省事，不知說好了沒有？”

“那么，松庭現在的事情，先生都沒有聽說過？”

韓先生嘆道：“成天躺在這里，只為一口飯，兒孫們有自己的事情忙，也不得閑說兩句話，自己家里的事情都不知道，松庭就更不知道了，怎么？東家娘還好吧？”

一向秉持不說謊精神的魯恩犯了難，該怎么和這將死的老人說，告訴他真相還是撒謊？他顧左右而言他：“先生離開松庭時，松庭還是個大家庭，現在沒那么多人了。”

“是啊，是個大家庭，光下人都有十幾個，都走了。”

“松庭的看林人熊藍來，先生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一條威風凜凜的山東大漢，做過鏢師，用他看家護院最好了，東家走了以后，東家娘壓縮開支，就讓他走了。”

“那么后來到松庭的看林人，先生認識么？”

“有一回在松庭下人們說起，這人流落在大街上，東家娘看他可憐，就讓他到松庭做了看林人，后來不怎么樣了？”

“先生沒有見過他。”

“沒有，怎么了？他可是不安份，給松庭惹了禍事么？”

魯恩忙道：“沒有，沒有，他自從離開松庭以后，就沒在出現，近來有人說見過他。”

“那也可能，四處打工的人，對比東家，還是松庭最好，轉回來了，或是記著東家娘的恩情，回來看望。”

“恩情？”魯恩思索著，看韓先生滿臉疲憊，便道：“您好好休息，我們不打擾您了。”

韓先生道：“我知道的都對你們說了，對你們……”

“先生對我們幫助很大，謝謝您啦，等忙過這一陣，我們再專程來致謝。”

韓先生臉上浮出笑意，他盡管疲憊，精神卻很好，因為他的話對來客有幫助，證明他并非已全然無用，活在世上，只是別人的托累。